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小野恢复了意识，还没有睁开眼，就感觉自己摇摇晃晃的，脸上覆盖着凉凉的东西，她想动，没有半点力气，想开口，刚一张嘴，才发现嗓子干的像戈壁滩，根本没办法发出声音。
半醒半睡间，她只能继续摇晃着，随着意识越来越清晰，她听到旁边有人说话的声音，然后又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直到最后……听到牛的叫声还有山间的鸟雀啼鸣。
这一次，她终于恢复了些力气，缓缓伸出手拿下覆盖在脸上的……树叶，阳光直刺下来让她眼睛刺痛。
还没完全睁开眼，就听到一个欣喜的声音响起。
“他爹……这闺女可算是醒来了。”
然后莫小野就感觉到，有微凉的东西送到她嘴里，刷的睁开眼，她就看到一张沧桑的面孔在眼前小心而殷切的看着她。
比实际年龄显得苍老的妇人拿着竹筒小心翼翼给她喂水，看到她睁眼的一瞬，那妇人就是一僵，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闺女，你昏迷两天了，快喝点水吧。”
说完后又连忙补充道：“放心，这个筒子是他爹新做的，不脏……”
莫小野介意的不是这个，在看清楚眼前的人后，她缓缓扭头环顾四周，看到的只是茂密的山林，身下是一辆平板车，苍老的黄牛在前面拉车。
“这是哪里？”
脑中所有意识回笼，莫小野眼中的冷光却是瞬间收回去，语气变得温和。
声音嘶哑，她伸手接过老妇手中的竹筒，道谢。
老妇连忙摆手：“谢啥呢，这里是龙虎山，我跟他爹从山窝子里到这边，是想去龙虎山看看我儿子狗蛋，谁知道，走得这么荒郊野岭的，都能遇上你……”
之前被莫小野眼神唬住的事情已经被她忘记，老夫人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女娃，满眼关切疼惜。
“你这闺女，也不知道咋搞的，从水里漂下来，要不是我和他爹恰好去取水做饭，你指不定还要漂到哪儿了。”
水里……莫小野想到，是的，自己是落入水中了。
想到猫魑，小狼，想到黑鸦……莫小野面上的神色更加冰冷淡漠，眼底在看不出当时的歇斯底里，只剩下一片阴寒到极致的冷漠。
看她没有出声，误会了什么的老妇连忙开口：“闺女，不是大妈多嘴，你这年纪轻轻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啊……瞧你这脸给伤的。”
误会了莫小野是要寻死，那老妇看着她脸上交错的伤痕满眼疼惜。
多水灵一姑娘，脸上明显是水中撞到尖石头还是什么的，划出的口子，伤口都发黑了。
老妇人给莫小野清理过脸上的伤，她一看就看出来，这伤口不知怎么的，反正看起来应该是好不了了。
哎，真是可惜了这可人儿的小脸蛋了。
听到那老妇人的话，莫小野下意识伸手摸脸，刚一碰触到脸，就是微微一怔。
指腹碰触到的，凹凸不平，不用看，也能想象到一脸交错的疤痕有多么可怖。
她现在体内一片虚空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内息，却也能知道，这是因为之前在**凼受的伤，在她妖气枯竭没有半点抵抗力的时候，**凼的阴邪之气腐蚀了伤口导致的。
她一日内息不恢复，没有妖气将这些阴邪之气排出去，这些伤疤就一日好不了。
不过莫小野现在并不在意什么伤疤……无论是心里还是脑海里所浮现的，都是黑鸦，猫魑，小狼他们被沉渊残忍虐杀时候的画面。
再没有了之前的歇斯底里，她的神情，平静的让人心惊。
救了她的是一对深山中的老夫妻，男的叫赵老三，老妇人叫秀兰。那憨厚沉默的男人依旧是比实际年龄显得要老很多，一直都是秀兰在和莫小野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想要宽慰莫小野，又不知道说什么，妇人只好说着自家的事情。
深山窝子里面没有出路，当初，恰逢龙虎山弟子一行人从他们家里路过，借宿过一次，恰好看到他们儿子狗蛋天生力气大，算是有点长处，也是为了感谢，于是龙虎山就将狗蛋收入山门。
对于深山窝子的他们来说，一辈子最大的可能就是土里刨食了，老夫妻两个一听这种一看就是体面人的门派弟子答应收下自己儿子，欢喜的不得了，二话不说就收拾东西让儿子跟着走了，这一走，就是三年杳无音讯。
到底是自己儿子，哪怕知道他现在过得好，夫妻两个依旧不放心，就那么带着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从深山窝子里出来，不远千里前往龙虎山想要看望自己的儿子。
可能是眼看着已经到了，夫妻两个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也有了心思关心这萍水相逢的姑娘。
莫小野一直被当做遇到事想不开的轻生少女，不过她也没有分辨，对上妇人关切又担忧的眼神，她淡淡笑了笑。
“没关系，脸没了就没了，性命还在就好。”
秀兰见她想得开，也慢慢放下心来。
莫小野就那么坐在车上，清醒过来后吃了些老两口带的干粮，慢慢恢复了些体力，体力恢复了，可内息还是死水一般，毫无波动。
她知道，是自己当时为了应对沉渊，接连逼迫自己升级，对身体造成太大损伤。
可是，她竟然没有心急也没有任何胆怯，眼神依旧一片平静。
内息不能恢复，一定只是暂时的，无论多久，她总有恢复的一天，毕竟……她是九尾天狐。
以前，自己是狐妖的身份是困扰她许久的东西，可现在，莫小野第一次正视自己，竟是觉得很平静，很有底气。
她想到了在幻境中看到过得雪九，那份强大傲然，曾经让她觉得望尘莫及，觉得，虽然同为九尾天狐，可她们根本不是一个层级，有着天壤之别。
可现在，她就觉得，为什么会有差别呢。
她也是九尾天狐，她也不残不傻，为什么就要认定别人是强大的，自己难道就不能走到那一步？
至于秦枭……
莫小野淡淡垂眸，提了提唇角。
原本对她来说，男人、爱情，从来就不是生存必需品，现在看来，果然是锦上添花可以，雪中送炭……不能指望别人。
九尾、天狐……凭什么就不能是朱雀沉渊的对手！凭什么就不能像雪九一样，生存的傲然。
眼中的神色已经一片平静和坚定，莫小野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黑鸦，猫魑，小狼的仇，都要报……至于秦枭，她会面对面当面问清楚，直面的勇气她还是有的，软弱够了，从此，再不能有任何退缩。
牛车已经到了龙虎山山脚，从起初的荒无人烟终于能看到人迹。
龙虎山山门在半山腰，山脚下的小村落是依附着龙虎山生存的小村子，依靠平日为龙虎山提供各种生活物资来维持生计，因此，不大的村子里，时不时能看到穿着龙虎山道袍的人。
莫小野坐在车上，身上穿着秀兰的衣服，明显不合身，还很旧，头上抱着头巾。
倒不是她嫌丑，只是不想因为这张脸引起太多关注。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在低声议论。
“孔明扇……传说中的大神器，怎么可能被人吞下去了，一把扇子，谁能吞下去一把扇子？”
孔明扇三个字让莫小野顿时心里一震，连忙就侧耳细听起来。
幸好，内息不在了，动物所特有的灵敏听觉还在，因此，虽然那两人越走越远，可他们的对话还是一字不落的进入莫小野耳中。
“谁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的，那家伙能把一把扇子吞到肚子里去，也算是个人才，哈哈哈……”
明显是龙虎山弟子打扮的男子捧腹笑着，然后又是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还听说啊，咱们掌门当时差点让人把那胖子直接开膛破肚要把扇子拿出来了，可是，据说那扇子进了身体就和人融为一体了，所以没办法，才在龙虎山堕仙台做法，要把他熬干，把扇子拿出来……”
听到这里，莫小野心里已经冷下去了。
几乎可以断定，这些人口中的胖子就是萧胖子无疑了，看来，他还是没能逃脱。
而且，他把孔明扇吞下去了？
莫小野深呼吸一口，几乎能想象当时的情形。
也就是萧胖子能想出来这一招，当时，他肯定是没有生机的了，她几乎能想象，萧胖子那白胖的脸上满是狰狞将孔明扇吞下去的情形。
她知道孔明扇可以变小，所以不会无聊的去想一个大活人是怎么把一把扇子吞到肚子里去的。
不过也幸好如此，他才能从沉渊手里捡回一条命。
莫小野心里冷了冷，继续竖着耳朵听，面上一片平静，只是隐藏在衣服下面的手不自然握紧。
如果现在萧胖子就有危险，她根本没有办法救他。
再听下去，她就放下心来了。
那几个弟子低声嘀嘀咕咕中，她听明白，如果想要把孔明扇逼出来，那就必须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这也就意味着，她还有四十九天的时间。
心里默默计算着，莫小野意识到，自己必须在四十九天之内恢复，不对，不只是恢复，要突破。
九尾……九尾，想想就知道，绝不是简单的，可是，她没有选择。
而这边，老夫妇两个在看到那些穿着龙虎山道袍的弟子时眼睛就亮了。
可是山窝子里出来的老人家，想上前打听，也没有勇气上去和那些看起来光鲜傲然的龙虎山弟子搭话，在一旁脸红着纠结半晌也没有鼓起勇气开口，最终，莫小野看不下去了，缓缓爬下牛车，朝离她们最近的那几个弟子走去。
她用头巾抱着脸不想引起别人的恐慌，缓缓走到那两个弟子面前温声开口。
“您好，打扰下，能跟您打听个人吗，他也是龙虎山弟子……”
莫小野头巾包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唯一光洁的额头，她声音温软，那两名年轻弟子一回头，看到一双漆黑灿若星辰的眸子，微微一怔后就是面色微红。
“你想问谁？”
莫小野回头朝秀兰招手，秀兰满脸喜色，连忙小跑上前几步，有些局促的抓着衣摆朝比她小很多的龙虎山弟子躬身。
“几位师父，我家狗蛋是三年前进山的，我……我是狗蛋娘，三年没见着他了，想来看看他，不知道极为大师认不认识狗蛋……”
秀兰还正准备给那几人比划狗蛋的身高样貌，就被那几个弟子笑着摆手打断。
“大娘，你别说了，我们真没听说过狗蛋这个名字，进了山门，师傅们一定会给他重新取名的。”
不等秀兰露出失望的神色，那几名弟子中一个就是指了指身后一个方向。
“龙虎山正在招募门外弟子，那里有山门长老，要不你们过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呢。”
说完，那几名年轻弟子就是笑嘻嘻的转身离开，隐隐能听到他们在取笑这个名字。
秀兰满脸喜色回去给赵老三说那边刚好有长老的事情，莫小野不动声色，眼底却是带着一缕奇异的光芒。
招收弟子……也许，是个机会呢！
只是，她现在没有半点修为，还面容可怖……得想个办法才是。
低着头跟在那两口子身后，莫小野拉开一扇看了眼从锁骨蔓延下去的红线，微微松了口气。
随着她内息消失，沉渊下的禁制似乎也静止了，这也算是好的方面吧。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着要怎么能够进入山门，没多久，就发现身边人越来越多……抬头，就看到，前面不远处，就是通往龙虎山山门的台阶起始处。
台阶下是一片青砖平地，有个木质的门楼，们楼下摆着桌子，一些穿着龙虎山道袍的人坐在那里，神情严肃，桌子这边，是排的长长的队伍。
龙虎山是道门泰斗一般的角色，即便是身处深山中，只要一放出招募弟子的消息，来到这里的人还是不少的。
秀兰老两口站在那里踌躇犹豫不敢上前，莫小野则是站在旁边，没有出头。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去，就在这时，旁边思念儿子心切的秀兰，在推了自家男人几次无果之后，没办法，只好自己朝那边走去，小心翼翼走到桌子旁边，躬身拘谨的朝眉头紧皱的龙虎山长老说话。
莫小野下意识看过去，就看到，在秀兰问出狗蛋这个名字的时候，原本一脸不耐的长老，眼底却是蓦然闪过一丝怪异的光芒，然后就是抬头打量着眼前朝他小心翼翼陪着笑脸的村妇。
秀兰被长老看的心里直发憷，却依旧强撑着赔笑：“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我也是三年没见狗蛋儿了，就想看一眼，哪怕远远看一眼都是可以的……”
莫小野看到那长老怪异的眼神时心里就是微微一动，然后就听到，那长老沉声开口。
“你说狗蛋儿啊……”
秀兰顿时面色一喜，连连点头。
莫小野眯眼，下一瞬，就听到那长老悠悠开口：“他很好，现在已经进入龙虎山成为内门弟子了。”
说罢，又是挑眉看着眼前的村妇：“内门弟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秀兰连忙摇头，然后就听到那长老悠悠然解释：“就是说明你家狗蛋优秀，表现好，成为了高级的弟子……高级的弟子怎么能随便出山门呢，没出师前，他要是出来了，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秀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自己儿子现在都不能出来，顿时就是满满的失望。
又是失望又是欢喜，秀兰局促半晌，才是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央求那名长老。
“长老啊，我们真是三年都没看到狗蛋儿了，您能不能大发慈悲，让我……看他一眼，他不用出来，就站在山里，我和他爹，远远的看他一眼就行。”
兴许是秀兰的样子打动了那名长老，也可能是那长老不想她继续影响招生，挥手招来一名弟子，低声交待了声：“让狗蛋出来让他爹娘看看……”
听到长老的话，秀兰老两口顿时眼睛就亮了，不住的千恩万谢。
看到那名弟子得令扭头沿着台阶朝山上走去，莫小野眼神缓缓冷下来了。
她看到，刚刚那名长老说让狗蛋出来时候，那名弟子眼中的诧异，还有长老给他弟子使眼色的样子。
她知道，一定有问题！
可是……一个山窝子里出来的小子，能有什么问题。
心里微动，她缓步走到老两口身边站定，不发一语站在那里等。
报名还在继续，可莫小野分明能看出来，那名长老有些心不在焉……顺着他频频的余光方向，莫小野看向山门方向，然后就看到，远远的，台阶最上面，一个人影出现后就是朝这边挥手。
“爹、娘……”
“狗蛋儿啊！”秀兰一声疾呼，几乎瞬间就哭出来，她不能进去，只能拼命朝山上儿子挥手，瞬间就捂住嘴，泣不成声。
山上的狗蛋似乎也很激动，不断跳着挥手。
“爹、娘，儿子很好，你们不用惦记，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秀兰老两口嘴唇哆嗦着看着自己儿子的身影，捂住嘴呜呜哭起来……这边，莫小野却是眼神瞬间就冷了。
山上，狗蛋站的位置恰好在一处树荫下，脸上是树投下的影子，看不清楚面孔。
明明没人阻止他下来，可他却就是站在那里激动着蹦跳着，却不朝山下走一步。
莫小野已经断定，这事绝对有问题。
这边，秀兰夫妇却仿佛在看到自己儿子过得很好的时候，终于放下心来。
当然想看看自己儿子，摸摸自己儿子，可更想让儿子有个好前途，不再继续在大山里面一辈子碌碌无为，老两口哭够了，抹着眼泪朝儿子挥手。
“儿啊……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娘和你爹，我们身体好，啥都好，你……你千万照顾好自己，早点回家看娘啊……”
说到后边，秀兰已经泣不成声。
这边的一幕让周围很多来报名的人都有些触动，莫小野眯了眯眼，忽然，就是上前一步朝山上喊起来。
“哥，哥……我是叶子啊，哥，你看看我……”
这一下，不仅是那名长老，秀兰老两口也是愣住了，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闺女，又没见过狗蛋儿，咋就成了哥了……
看到那名长老眼角剧烈跳动起来，莫小野故意扑上去，这一扑，头上头巾就掉了，露出行迹可怖的面孔，她仿佛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抓住那名长老，哭喊起来。
“长老，长老，求求您让我哥下来见我们一面吧，见我们一面吧……”
周围的人也都是点头低声议论起来，无非就是说，见一面又不会怎么样。
秀兰原本还诧异的面孔顿时就亮起来了。
感情这姑娘是想法子想让他们看到狗蛋儿啊……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闺女。
莫小野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知恩图报，而是因为……
看到那长老懵了，她再度哭喊起来：“我这个样子，也嫁不出去了，只有我哥以后能照顾我生活了，长老，求求您放我哥回家吧，我们一家人要在一起。”
长老面颊的肌肉都开始抖动起来，那边，秀兰两口子顿时惊住。
回家？这怎么行，他们是想儿子没错，可是，跟儿子前途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了，怎么能回家！
秀兰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莫小野却一惊话锋一变：“长老，您不放我哥回家也行，您让我进去吧，我要和我哥相依为命，替我爹娘照顾我哥……”
秀兰夫妇顿时又愣住，然后就是松了口气。
这闺女原来是想进龙虎山当大师啊……也好，也好，省的她再寻死。
老两口可怜莫小野，硬是忍住没有说话，而这边，在看到四周越来越多的人唏嘘议论的时候，那名长老面色就不好了。
莫小野这张吓人的脸吸引了四周所有视线，再加上她干嚎的厉害，周围的人一边感叹怎么会有如此丑陋可怖的人，一边又同情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
听到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在说，让这个“丑东西”的哥哥见见家人，那长老终于忍不住开口。
“别喊了，原本你是不能招收的，可是……算了，看在你父母不远千里前来，再加上你……这幅样子，我就做主收下你了，就当做慈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