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余打车到医院，进电梯的时候接到董郁庭的电话，“宁伯父在蓉城，马上赶回来。”
听到自己弟弟病危的消息，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感受，不过她觉得，不管他俩之间有什么恩怨，到这种时刻，都会原谅的吧。
陆小余挂了电话，走出电梯，一眼便看见病房外默默站着一道人影。
这层楼是vip区，目前只住了宁国兴一个人，没几个人知道他病危的事，所以显得很空旷洽。
那道身影穿着亚麻的长裙，肩上披着披肩，长发披散在后背，她扶着门框，背对着陆小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病房里的人。
陆小余走过去，听见脚步声，她背猛地挺直了一些，而后转过头，眼中闪着受惊的神情。
是丁蓉蓉。
陆小余有些意外，想起前不久的某个晚上，在车里看见她在街上走过，原来她没有看错，真是丁蓉蓉回来了钤。
不等她说话，丁蓉蓉便上前一步，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陆小余见她似乎有话对自己说，跟在她身后来到了阳台。
丁蓉蓉双手抓着栏杆，望着外面，肩上的披肩和头发都被夜风吹得翻飞。
陆小余转头看了她一眼，丁蓉蓉保养得很好，在同辈的几个女人里面，她大概是气质最出众的，也最像许樨。
陆小余见过许樨上学时候的照片，有一张也是这样的侧面，她一下子便想到了许樨。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
丁蓉蓉轻柔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陆小余回过神，抿了抿嘴角，没有答应她，也没有拒绝。
丁蓉蓉半晌没等到回答，这才缓缓转头看向她，一双清冷的眸子瞧着她，目光像是月光凉凉洒在她的脸上。
“他做过的事情，不值得原谅，所以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已经原谅了他。”
陆小余一愣，没想到丁蓉蓉突然会和她说这些。
她沉默地看着她，竟然已经开口，就是准备告诉她了，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果然，丁蓉蓉转过头，将目光投向远方，陷入了回忆一般，喃喃自语，“有些陈年往事，连绍奇都不知道，我没有告诉告诉任何人。但你和许樨、宁家，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事，我决定告诉你……”
丁蓉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包烟，陆小余目露诧异，她不是在寺庙里修行吗，可以抽烟吗？
她皱了下眉头，没有制止，只是不露声色地扇了扇朝她飘散过来的烟雾。
“宁存康和许樨的事，我想你应该都知道了，我就不再重复了。我要说的是宁国兴和他们的事。其实宁国兴比宁存康更早喜欢许樨，他一直觉得若是自己比宁存康先开口，和许樨在一起的人一定会是他。但我觉得，无论许樨和宁存康认识得多晚，是否已经结婚，他们都会爱上对方，并且永远不会爱上别人。可惜宁国兴并不这么觉得，他一直觉得是宁存康抢走了许樨，宁存康他真的很傻，他并不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心里有多讨厌他，多恨他，当然不仅是因为他和许樨相爱，更是因为宁国兴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宁家的养子，他和宁存康虽然是名义上的兄弟，在宁家的地位是完全不同的。”
陆小余震惊了，她根本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后来的很多事，她的心里都隐隐有了想法。
“因为是寄人篱下的关系，所以宁国兴从小就比较早熟，他从高中便开始觊觎宁家的家产了，直到宁存康和许樨谈恋爱，成为了导火线，终于彻底引爆了他心里仇恨的种子。他开始一步步计划取代宁存康，成为宁氏的继承人，甚至为了所谓的报复，机关算尽强行娶了我。他知道我是宁存康的初恋，也知道娶了我对他的事业会有很大的帮助，他需要的已经不是一个互相喜欢共度一生的伴侣了，而是一个可以膈应宁存康，又可以帮助他事半功倍成为继承人的女人。嫁给他时，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目的，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迫于家里的压力，不得不嫁，当时也已经对宁存康死心了，决定只要宁国兴爱我，对我好，我也会好好经营这段婚姻。可是后来我发现，这段婚姻的真实目的竟是这么丑陋和可笑……”
丁蓉蓉笑了一声，带着淡淡的讽刺和无奈，半眯着眼睛看着烟雾中的远方的夜景，“那时，我已经怀着绍奇，快要临产，不可能冒着母子双亡的风险去引产，我只能生下孩子。生下绍奇之后，我才知道宁国兴原来早就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甚至连孩子都有了。我终于彻底对他死心，决定要离开他，可是宁国兴说，我走可以，孩子是宁家的，必须留在宁家，并且不准我再去看孩子。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我还是选择了离开，那时候，我家已经没落了，父母都移民了日本，于是我也去了日本，再也没有回过渝城。不过我在日本还是听到说宁存康和许樨分手了，然后又听到说宁存康娶了许樨的姐姐，而许樨，也嫁给了陆靖南。后来的后来，听说宁存康主动放弃了继承权，和许澜一起去了香港，两人白手起家，其中的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宁存康大概已经发现宁国兴的真面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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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郁庭走出电梯，正好看见陆小余呆呆地从阳台上过来。
安全通道里传来有人下楼的声音，他朝她走过去，“怎么了？”
陆小余收回思绪，摇摇头，此时此地，不适合跟他讨论这些事，她回握着他的手，“我们进去吧。”
病房里，宁绍奇一动不动地半跪在病床边，紧紧拉着宁国兴的手，许贝坐在一边，脸色也是十分沉重。
两人坐了一会儿，宁存康便过来了，从蓉城开车过来，竟用了这么短的时间，看他满头大汗，像是爬楼梯上来的，气喘吁吁，一推开病房门便直奔病床。
大家都识趣地出去了，陆小余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和许贝坐在一起，宁绍奇沉默地站在一边的角落里抽烟。
董郁庭买了热咖啡，陆小余和许贝都接了，他放了一杯在宁绍奇手边。
走廊里安静地仿佛可以听到时间的流动，陆小余怪不自在，这种气氛，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外婆去世的时候，心里莫名发慌。
很快，宁存康便拉开病房的门冲出来，朝着外面惊慌地大喊，“医生！医生！”
闻声赶来的医生和护士，见他眼角含泪，满脸悲痛，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跟着他进去了病房查看。宁绍奇几步冲过去，拨开护士，陆小余和许贝也赶紧跟上去。
病床上的老人，睡得很安详，和刚才大家出去时见到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此刻，仪器上显示，他的心脏已经停止了。
“病人已经过世，节哀。”医生取下检查的仪器，沉重地宣布。
宁存康双膝一软，一下子跌倒在病床前，不可置信地望着床上的老人。
他比宁国兴大几岁，宁国兴不应该这么苍老的，这些年，因为自己的耿耿于怀，不肯原谅，他一定过得很痛苦吧，饱受心里的折磨，所受的一切都反应在脸上……
宁存康想起了宁国兴刚到宁家的时候，爸爸牵着他的手，交到自己手中，笑吟吟地说，“康康，以后你有弟弟了。”
是自己不好，没有照顾好弟弟，忽略了他的感受，才会让他恨自己。
宁存康的眼眶里终于涌出了热水，他颤抖地握住宁国兴冰凉的手，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自己，不醒过来听他说一句我原谅你了，就这样带着遗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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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郁庭和陆小余是宁家的外人，陆小余虽然心里也有些难过，但始终不可能像宁绍奇和宁存康一样感同身受的悲痛。所以他们呆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宁存康留下来，和宁绍奇一起料理后事。
走出医院，也是深夜，董郁庭的车就停在路边，由于车牌号特殊，竟然没被贴一张罚单。
他拉开车门，等到陆小余上了车，又细心地给她系上安全带，这才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拉开车门上车。
董郁庭看向陆小余，她心情颇有些低落，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人都有生老病死的一天，不必太感伤。”
陆小余摇摇头，纵然如此，又有谁能够做到坦然地面对亲人的病和死？她莫名想到宁存康，他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今后也会死会老的。
董郁庭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握住她的手，柔声说，“你也要等到他死的时候才肯和他相认吗？子欲养而情不在，我认为你一定会后悔一生。”
陆小余浑身一颤，脸色也白了几分，她咬着唇，心里一片混乱，不想讨论这件事，也不想去思考。
一路上，她都沉默地望着车窗外，宁国兴和宁存康之间的事，她算是明白了。
为什么宁国兴会在见自己第一面之后，就对她格外的好，甚至将手里的股份全部给她，因为他是在赎罪。他一定做了对不起宁存康的事，伤害了宁存康，可宁存康并没有报复他，只是伤心地离开这座城市，离开他。宁国兴一定有内疚，越是上了年龄的人，就越是喜欢回忆过去，那股内疚一定在逐日增加。他将股份全部给陆小余，大概是一个心理安慰，觉得自己将抢走的一切都还给宁存康了。但他并没有告诉她，宁存康是她的亲生父亲，或许是不想让她去破坏了宁存康在香港的美好家庭。
直到董郁庭电话响起，才将陆小余的思绪打断。他戴上蓝牙耳机，说了几句便挂了，注视着前方的路况开口，一边告诉她，是乔萧，乔萧明天回国了，带了女朋友要请他和陆小余陆弯弯吃饭。
车子从一家酒吧门口驶过，灯红酒绿的世界里，雷峥坐在角落里，沉默地喝着酒。只有心情不好的人，喝酒方式才是如此，一杯接一杯，不想说话，只想喝醉，忘记烦恼。
“别喝了，雷峥。”一只白皙的手伸过去，想从他手中夺去酒杯，雷峥挡开了她的手，淡淡地说，“学姐，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吧。”
“我怎么能不管你。”雷峥的学姐曹楚梅皱着眉头，心疼又无奈地看着他，“你还记得陆小余跟你提出分手那时候，你也是这样颓废地每天泡在酒吧里，还跟人打架，一点都不让人省心。要不是我一直守着你，陪着你，直到你重新振作起来，还不知道你会出什么事。”
听到陆小余的名字，雷峥的眼眸暗了几分，随即仰头将杯中金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撑着额头，哑声说，“好，那我现在回家。”
“我送你。”曹楚梅说着便想去扶他，雷峥不露声色地避开她的手，掏出手机，“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说着，他打开电话找着此刻可以叫来接他回家的人。
他的朋友不多，上学时所有时间几乎都用在了陆小余身上，大学时虽然住过校，但和室友的关系并不亲密，工作之后更是很难交到知心的朋友。
直到看到董意的名字，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复杂的光，随即便要移开，曹楚梅的声音响起，“谁啊？陆小余吗？她怎么可能会来接你，她早就将你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正跟她老公潇洒快活吧？”
曹楚梅的话刺痛了他，雷峥收紧手指，鬼使神差地拨出了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便被接起，传来董意诧异的声音，“雷峥？”
一听到她的声音，他的酒意便清醒了几分，有些后悔了。他怎么会打给她，难道要她一个刚出院的伤患，瘸着一只腿过来送他回家吗，真是荒谬。
雷峥还没开口，董意便接着问，“你在酒吧吗？好吵啊。”
雷峥“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见，摇摇晃晃往酒吧外走，推开门，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许多，他听见她那边有隐隐约约的水声，咳嗽了一声，没话找话，“准备洗澡睡觉了？”
“嗯。”顿了顿，她问，“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雷峥话音刚落，手机便被人抢走。
“陆小余，雷峥在coco酒吧，他喝醉了，你过来带他走吧！”
曹楚梅说完，挂了电话，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扔回雷峥手里。
她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他，“雷峥，我倒是要看看她会不会过来。如果她真的来了，我就认输，以后彻底不管你，随便你想干嘛就干嘛，我再也不替你瞎操心！”
雷阵敛眸，一句话也没说。从他和陆小余在一起之后，曹楚梅就对她充满了敌意，一直都很反对他和陆小余在一起，她觉得陆小余配不上他，不值得他对她好。曹楚梅从高中开始便是他的学姐，后来上了大学，还是一个专业，他进学生会，也是她一手帮忙。出国念书，刚去美国时对一切都不适应，也是曹楚梅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帮助他，她对自己有恩，不仅仅是朋友，更像是亲人之间的关系。
雷峥感谢她，但也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她喜欢他，她也明白自己给不了她任何回应，所以从未开口，这样不戳破关系，至少还可以陪在他身边。
若是没有发生当年那件事，或许他还会一直感谢她，当她是姐姐，可是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再也承受不起曹楚梅这种沉重的爱，尽可能地躲着她……
一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车门打开，首先落地的是一只拐杖。
董意腿上的伤还没愈合，暂时不能安装假肢，她刚学会使用拐杖，有些生疏和吃力，艰难地下车，站不稳，摇摇晃晃的，雷峥下意识上前一步扶住她。
董意愣愣地转头，见是他，一下子笑了，“你喝了很多吗？眼睛都红了。”
雷峥的目光落在她的黑色长裙上，若不是这根拐杖，没人会看出她的异样，她总是装作一副轻松的模样，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少了一条腿，可他好几次看见她偷偷地哭。
雷峥深呼吸一口气，扶着她的手臂，“走吧，我们回去。”
她竟然真的跑来接他，大晚上的，到底是他一个大男人在外面喝酒不安全，还是她一个行动不便的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他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扶着她往自己停车的位置走。
他喝了酒，不能开车，董意自然更不可能开车，雷峥准备叫代驾，还没掏出手机，曹楚梅便上前两步，挡在了他俩面前。
她犀利的目光在董意的身上扫视了一圈，然后眨眨眼睛，颇有些遗憾地问雷峥，“你的新女朋友？要不要介绍一下？”
雷峥懒得解释，扶着董意向前走，她的腿脚不便，不适合站太久。
而他越是护着董意，曹楚梅就越是生气，眼中闪过一抹冷意，“怎么，不好意思介绍吗，我又不会嘲笑她是个残疾人。”
曹楚梅的话戳中了董意的痛处，更是戳中了雷峥的痛处，他握紧董意僵硬的手，回头冷冷地看着曹楚梅，“够了，你不要太过分了。”
“雷峥，你这是什么态度和我说话？”曹楚梅气得脸通红，握紧拳头，“要不是我从小到大地帮助你，照顾你，你能有今天吗？连你在美国留学的奖学金都是我替你申请到的，雷氏被恒科打得快垮掉的时候，也是我回国来你身边帮你，我为你付出了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现在要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和我吵架？”
这种话，雷峥不知道听她说了多少次，她时时刻刻不忘提醒他，为他做了多少事，对他有多重的恩情。雷峥很感激她，但同时又很厌恶。
换做平时，他一定不会反驳曹楚梅，这些话，听听也就算了，让她发泄一下便是。可此刻被夜风一吹，酒意上头，将他心里的怒火也顺便点了一把。雷峥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看着曹楚梅，淡淡的口吻，“我身边的女人，有哪个是你看得顺眼的？恐怕只有换成是你，你才会满意。”
曹楚梅像是被踩了痛脚一般暴跳如雷，是啊，就得是她，她才会满意，因为只有她才配站在他身边。可他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从来都没轮到过自己。
曹楚梅不禁冷笑，目光死死地盯着雷峥的脸，强势的语气，“我就是看不顺眼，怎样？现在，我要你们分手，我绝不允许你和一个残疾人在一起，毁了自己的人生！”
她永远是这样一副命令的口吻，指使他做这样，做那样，雷峥早就忍受够了。脑子一热，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曹楚梅，面无表情的脸上覆着一层寒意。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是谁毁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