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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卷2、念念不忘

叫颙琰这么一说,小女孩儿登时有些紧张了起来。

终究,这会子虚龄才七岁,还是个小女孩儿呢。

颙琰想起来毛团儿说的,这位小女孩儿虽说也是出自钮祜禄氏,乃是大清开国功臣额亦都的后代。

弘毅公额亦都,乃是大清开国五大功臣之一,曾被清太宗皇帝皇太极亲赐联语“开国元勋府,功臣第一家”,故此额亦都家族,乃是大清名门中的名门。

故此额亦都的后代里,才会出了前朝众多名臣之外,后宫更有孝昭仁皇后、温僖贵妃,乃至乾隆朝的皇太后、顺妃和诚嫔等人。

只是眼前小女孩儿,却不是出自额亦都后代的嫡系大宗,而是出自支庶一脉。

这小女孩儿的祖父祖父公宝,雍正十一年生人,乾隆二十年考取笔帖式入仕,乾隆二十三年补授工部笔帖式,乾隆二十八年,公保便因病告休;

她阿玛恭阿拉乾隆十八年生人,乾隆三十六年承袭堂叔的勋旧佐领而入仕,前年才补授印务章京。

父祖的官职都不高,故此眼前这小女孩儿虽说出自名门,可是自家里却实则并不宽裕,连住房都还是尚且租着旁人的房子。

她还是长女,这便从小就学会了体恤父母,照顾弟妹。随时满洲名门闺秀,却半点没的钮祜禄家那些格格骨子里的骄矜去。

能被礼部报上名来,也只因为她是弘毅公额亦都的后代;她额娘也是世家女儿,出自叶赫纳拉氏,乃是正白旗满洲一等男爵——白明之女。

而皇阿玛选了这女孩儿,除了她家世之外,怕也是因为她这太过巧合的生辰的缘故。

可显然进宫对她来说,倒是条战战兢兢的路。她必定是头一回进宫,对宫里的一切都不了解,认不出服色的差别来,故此看见内廷里出现年轻的男子,便之当成是太监了。

此时永琰已经虚龄二十二岁,已然当了阿玛了,不难看出小女孩儿的作难和紧张去。

颙琰便也叹了口气,心下软了软,“罢了,我是你十五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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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儿更吓了一跳,抬眸赶紧偷看颙琰一眼,便赶紧行礼,“奴才请十五阿哥的安~”

虽说原本已经害怕了,可是小女孩儿行礼却还是稳稳当当,一双柔弱的肩膀头儿端得平正,丝毫不晃。

颙琰心下也不由得暗暗赞了声:终究是名门之后,果然有气定神闲的雍容态度。

颙琰点点头,“我都告诉你,我是谁了;怎么你现在还不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儿么?”

那小女孩儿忙道,“……奴才学名祗念。”

颙琰扬眉,“执念?”

那小女孩儿赶紧小声纠正,“回十五阿哥,不是执念,是——祗念。奴才阿玛说,这名字的意思,是‘恭敬地纪念’。”

颙琰点点头,“你用这么个学名儿,又是要纪念什么呢?”

小女孩儿登时答,“纪念奴才母家先祖,也纪念逝去的玛母啊~”

小女孩儿的话,又扯得颙琰的心内一角隐秘地疼。

他也想念额娘了啊~

当年额娘薨逝,拉着他的手说,一定要他多生几个孙儿。额娘说那会子她等不到了,可是等将来他的孩子长大之后,他一定要带着孩子们到她园寝前去给她瞧瞧。

——他明白,额娘虽不想说“遗憾”二字,怕给他和点额添负担,可是终究他们没能叫额娘离世之时,抱上他们的孩子去啊。

额娘辞世之前,唯一见过、抱过的孙儿辈,只有德雅。故此皇阿玛索性破格将德雅给接进内廷来养育,以此来告慰他的额娘——而他自己,也终于有了想要告慰母亲的事。

点额又有了喜啊~

点额的临盆之期就在八月,已经近在眼前。

御医陈世官已经与他暗示过了,这次点额诞下的八成会是个阿哥!

若此,终可告慰额娘在天之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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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十五阿哥半天不语,七岁的祗念有些心下没底。她想了想,又赶紧补充道,“奴才还有个小名儿,叫廿廿!”

小女孩儿以为高高在上的皇子爷,不高兴她只说了学名儿,而且还嫌拗口的样子。那她也只好将小名儿也都说了。

“廿廿?”颙琰扬眉,“取‘念念不忘’之意?”

小女孩儿垂下头去,却是悄然一笑。

这一笑,唇角便露出一个藏得极深的小小梨涡。

“回十五阿哥,不是‘念念不忘’;而是‘廿’,二十的那个‘廿’。”

“额娘说,奴才生于十月初十日,正是两个十呢,家里人这便都管奴才叫‘廿廿’了!”

小女孩儿娇憨透明的笑,叫颙琰心下却又是沉痛一跳。

额娘生于九月初九,故此小名“九儿”;眼前的小女孩儿生于十月初日,故此也有了一个小名叫“廿廿”——这便又与额娘有些殊途同归之意了。

“廿廿,”

颙琰不想将自己的悲伤,摊开在一个小女孩儿的眼前。他便点点头,故意将她的小名在唇齿之间咀嚼了两遍。

“嗯,倒也好听。既符合你的生辰,又恰恰应了‘念念不忘’的意头。不管你父母为你取这个小名的本意是什么,加入‘念念不忘’之意,也终究都是好的。”

小女孩儿定定望住眼前年轻的男子。

——他是怎么了呢,明明如此沉静优雅的皇阿哥,怎么会这一刻在说起她小名的时候,竟是满眼的感伤去呢?

她垂下头去,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位皇子,这便还是轻声道,“好,那奴才的小名儿,就既是双十为廿,也是深念不忘吧~~”

颙琰心头微微一荡,不由得定睛望住了眼前的女孩儿。

她很小,虚龄才七岁,甚至比十公主和德雅都还小。可是她,却在努力地安慰着他。

一如之前他亲眼看见,德雅玩儿累了睡着,她就坐在炕边儿给德雅打着扇子——原本她比德雅还小呢;更何况德雅已经睡着了,当真不必再打扇子了,而且就算打了扇子也没旁人能看见——可她就是那么静静地替梦中的德雅扇着扇子,守护着德雅的梦。

毛团儿谙达说得没错,她虽说身为名门之后,却半点没沾染钮祜禄家格格们的娇气;她反倒是柔婉、娴静,显示出超乎年龄的温柔和体贴来。

颙琰也是悄然叹了口气。

面对着这样的女孩儿,他就更加想念额娘了——皇阿玛无数次赞,额娘有“柔嘉之质”;这在大清后宫便越发难得。

旗人家的格格都是“姑奶奶”,从小地位高、性子泼辣、善管家,故此旗人家的格格多半是直率泼辣的性子去。

这性子,在他的福晋点额、妹子十公主的身上一展无遗。

可是都说男人心中最喜欢的女子,总归是要有自己母亲的影子的——他的身边却没能有这样一个人。

颙琰想到这里,抬眸望向祗念,不由得有些脸热。

他这是怎么了,当着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怎么想到这事儿上去了?

再说小女孩儿的性子可还都没定,这钮祜禄家的小女孩儿,便是虚龄七岁的今天看着是柔婉端庄的,可说不定再长几年,就又变了性子,跟钮祜禄家其他的女孩儿们没什么两样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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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这样的心绪,颙琰便渐渐将这小女孩儿抛在脑后去了。

因为八月初十日,他跟点额迎来了他们的嫡长子——绵宁,也就是后来的道光皇帝。

这个孩子是他和点额的嫡长子,又恰恰是生在了八月初十,就在他皇阿玛万寿节前三天。他皇阿玛高兴的呀,一个劲儿说他们两口子是有福之人,还叫他赶紧将此消息告祭给他额娘去。

就在绵宁下生数日之后,他皇阿玛又下旨同时赏赐给大学士英廉、尚书和珅、福康安三人,太子太保衔去。

他皇玛这道旨意在颙琰心湖中实在是荡起了太大的波澜去。

且不说英廉就是和善福晋冯氏的祖父,两人竟同日加太子太保职衔,已属罕见。

至于福康安……福康安的家世和军功,已经足够为福康安头顶撑起一片稳妥的晴空。只是小十五每次见了福康安,却都总是忍不住想起他七姐的薨逝去……

七姐薨逝之后,陪嫁的内务府旗下人都回到了内务府,白果因原本是婉嫔位下的女子,这便又回到宫里来伺候。

这才叫他有机会从白果口中,一点点挖出了七姐薨逝前后的内情来。

他记得他那日悲恸地低呼,“……原来是他!”

他从小到大,自己无论遇见什么人、什么事,他都能以宽仁之心相待。可是这一回,对福康安,他做不到!

他这辈子便是只能对一个人小心眼儿去,那也唯有福康安!

此时朝廷用兵尚需倚仗福康安,尽管他当年也曾经亲眼看见福康安率军从金川回来时,本是凯旋将军的意气风发,却在到京时才听说他七姐薨逝的消息,福康安竟从马上一个跟头直接摔到地上,人事不省……

可是不管福康安怎样,他在心里却也已经无法解开那个结,怎么都无法原谅福康安去了。

如今朝堂之上两位年轻的宠臣,内有和珅,外就是福康安。两人竟然同日被加太子太保衔,颙琰知道,自己未来的路,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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