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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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进退

天下百货,是真的天下百货,这里一应仅有。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所以你提着篮子本来只是想买个笔墨,谁知道出来的带了一篮子的青菜……冬天嘛,想吃青菜不容易,百货卖的也不贵。

刘嬷嬷就是这样的,她提着篮子结账,掏了一百两的银票,外加一贯钱,得了一个挂屏出来,收钱的小姑娘告诉她,这是应锦绣坊附送的,市价要值十两一个。

刘嬷嬷是识货的人,所以知道小姑娘没有骗她。

回了宫里,将一包袱的东西摆在炕上,皇后看着也稀奇,笑眯眯的道:“都买了什么。”

“一副眼镜就五十两,太贵了。”刘嬷嬷笑着一一指给皇后看,倒不是真觉得贵,而是觉得有趣,“这是胰子,这是抹脸的胭脂,这是什么精油做的凝神的蜡烛,这是鼻烟壶,说是风寒时鼻子不通气闻一闻就好了。”

皇后就拿了鼻烟壶把玩,咦了一声,“这上头的女子,怎的生的这副模样的。”

“那边的人丑,哪有我们大周的人好看。”刘嬷嬷掩面而笑,“娘娘,得空您也去看看,东西可真是动多,好些奴婢都没有见过呢,倒也不是多得用的东西,就图个新鲜。”

“本宫就算了。”皇后放了鼻烟壶笑了笑,“就是觉得这苏氏小小年纪不简单啊……”

刘嬷嬷点了点头,“不过,再不简单也不过是个商贾。要是身份高点,宁王爷看中了,也不至于一直到现在都没敢和圣上提。”

“那倒是。”皇后靠褥垫上,笑了笑,“所以,这人生的事没有圆满的。”

刘嬷嬷立刻就想到那个人,皇后也想到了,并未看她而是笑了笑,道:“当年夺天下,世人都拿我和她对比,说我商贾出身,只会拨算盘,难登大雅之堂。而她呢,百年望族的嫡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受天下人敬仰,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都是典范,都是世人学习楷模,可那又怎么样,最后坐在这里的是我,而她一锭金子陪着去黄泉,美人皮也只剩白骨了。”

“她那个女儿,当年养的多精致,成年后都没有几个人见过,可还不是死了。”皇后轻轻一笑,道:“所以啊,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老天给了这里如意,就必然会让你别处不如意。”

“当年苏正行军饷吃空,却还在雪灾年将军粮给了百姓,他不得不撤兵休养。”皇后轻轻一笑,眼里是讥讽,“这打天下呢,不是凭一腔热血,凭你有副好心肠啊,而是要有手段。像圣上这样,从一开始就知道目标,不是人上人就是孤魂鬼,不留退路。”

“是啊。”刘嬷嬷道:“苏家就不行。他们一直以为有退路,这拼命呢,打战呢,上阵前还要摘朵花戴。”

这是讥讽,皇后噗嗤一笑,指了指刘嬷嬷,道:“还记着呢。”

这是个笑话,说是在开封的时候,苏正行和赵之昂一起打元人,军情吃紧呢,赵之昂急的快马往前冲,可苏正行却半道下马来,大家以为他做什么,以为后面还有等着人,他下来就堵着路了,而且,他身份在这里,大家不得不等。

以为是大事,却没有想到,他走到一个被马蹄吓哭的小姑娘跟前,哄了哄小姑娘还是哭,苏正行就拿出一条洗的发白叠的方方正正的帕子,三两下折了朵花出来,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这才展颜笑了,从路边捡了一朵踏碎的野花递给他,他一笑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将花戴在发髻上。

小姑娘觉得有趣,就笑了。

这事后来成了个笑话,说苏正行打仗也不忘美,上阵前还要戴朵花。

“奴婢听说,元人退了以后,苏正行要散兵是吧?”因为苏正行最后没有散兵,所以大家觉得他是惺惺作态,今天闲聊,刘嬷嬷就当往事,问了一句。

“他是真想散了。”皇后笑着摇了摇头,“那时候苏季刚出生不久,他打算带着老婆孩子回家过日子去。可他也不想想,他想走,他手底下的人怎么会愿意,所以他走不了。”

“他也太天真了。”刘嬷嬷笑了笑,“那么多人跟着他拼命。他们才不会管你一开始只是为民除害起兵,他们卖了命就要得到回报。”

皇后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说,他不如圣上。”

说着,说着,皇后又叹了口气,躺了下来,觉得有些累,“不过,这辈子苏林氏还是比我好,她虽短命,可却遇到了苏正行。一心待他如珠如宝。”

“娘娘。”刘嬷嬷不敢让皇后接着说,皇后摆了摆手,道:“无妨,我们闲聊而已。”

是啊,说到底女人这辈子,富贵荣华儿孙满堂,其实都不如得一知心人好啊,将你捧在手心疼在心里,就算是吃糠咽菜,也是幸福的。

“娘娘也很好,等一日太子殿下继统大宝,您就真正是享福了。”刘嬷嬷道。

皇后想到儿子孙子,点了点头,“不过,幸福不幸福,还是看你求什么。你求富贵荣华,自然就别想好儿郎,你求家庭美满,自然就不会有权掌天下,这都是命!”

刘嬷嬷深以为然。

这边,主仆闲聊,司三葆却是左立难安,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三天里乔公公每天都会拿账册来给他看,除去第一天的五千多两外,后面几天确实略少了点。

但也是只是略少了点而已,因为至少了百十两。

做,还是不做!

圣上让他做东厂,每月拨的银子给的俸禄,不过只能让他养百十人,这百十人能做什么事,和他想的差太远了,他司三葆要做,当然要做大的。

有一天,他要让这朝堂百官看到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司公公。

管他是真心诚意,还是假意敷衍。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意味着她足够强大了。

可这足够强大的前提,就是要钱啊,这钱只要铺一年,不,半年后,半年后他起来了,有了产业了,他就是冲天的鹰!

“公公。”小田公公在一边看着,眼见司三葆走了十几个来回了,不由上前扶着他,递了茶过来,低声道:“……说到底,苏氏不过是一介女流,她就是再有本事,她也捅不了这天啊。”

“就是因为她是女人。是女人就要嫁人生子,她嫁了人这些事就不是她一个人了。”司三葆眯了眯眼睛,道:“最重要的,你我都不知道,他会嫁给谁!”

就他知道的,苏婉如和沈湛,还有赵衍都有瓜葛,不单他们,甚至于长兴侯世子也是不清不楚。

那夜,沈湛拉着她出宫,后来沈湛就离京办事了,这件事到没有人议起,但确实是有纠葛的。

要是她嫁给了沈湛呢,或者赵衍呢……

他司三葆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小田公公一愣,才知道原来司三葆考虑的是这件事,他上前一步,道:“……那,我们就让她永远嫁不了人。”

“什么意思,”司三葆问道。

小田公公就笑了笑,“您忘了,前朝不是有位奉天夫人……”

司三葆当然知道,可奉天夫人是因为不愿意入宫作妃,所以甘愿自梳,对天发誓终身不嫁,就这样前朝的皇帝还不放心,封了她一个奉天夫人。

那女子后来三十几岁就死了,但这件事却一直在民间流传。

“这件事要有圣旨。”司三葆想了想,道:“以什么理由,让她终生不嫁。”

小田公公就道:“以她的才名啊!如果这些还不够,那您就再为她造势,让他足够担得起这个名,就行了。”

“这要时机。”司三葆想了想,道:“索性她现在还早,咱们再等等。”

小田公公点着头,笑着道:“幸好她和镇南侯还有宁王爷不清不楚,否则,她这样的人,就算是商贾,怕京中也有不少人上门求亲去了。”

可不得求亲,这娶回家就是尊财神爷啊。

苏婉如在百货行里转了转,少女们穿着一色的衣服,站在门口,让她有种回到现代的错觉,真是如梦如幻啊……就在一年前,她也想到,她能在这古代,开一家超市。

嗯,不是一家,如果顺利的话,她还会再接着开两家,三家!

“谁会嫌钱多啊。”苏婉如笑着拍了拍杜舟的肩膀,“拿一块火腿回去,二狗子喜欢吃。”

“那狗,不过一条土狗,还嘴刁起来了。”杜舟哼哼了两句,拿了一块火腿跟着苏婉如出来,他很少上街,也不喜欢燕京的街,粗粝粗糙的,满街的粗鄙之人,哪有平江府的精致。

苏婉如失笑,负手走着,今天第三天,如果她没有料错,司三葆应该会有动作了。

如果要说担心,司三葆唯一担心的,应该就是她嫁人了吧。

做女子的就是这点不好,给人觉得她不嫁人就活不了似的,她就不能招赘吗。

很好,她得帮帮司三葆才行。

“明天的蔬菜送来了。”苏婉如吕毅带着人来,吕毅忙的很,瘸了的腿一点都不碍事,“姑姑,我先送货进去。”

苏婉如点头,抬头看了看天,“晚上你带大家伙下馆子去,就当庆功了。帐记在我头上。”

“好。”吕毅点头,快步而去。

杜舟道:“这菜过了年,那些棚子就没有用了吧,到时候咱们不卖菜,那就少了一大笔的进账啊。”

“不怕的。”苏婉如笑着道:“不卖菜也可以卖别的啊。”

杜舟问道:“卖什么?”她问了半天,却发现苏婉如抬头看着天,就听她道:“要下雪了……”

杜舟点了点头,这天黑沉沉的当然是要下雪了啊。

“我要出去一段时间。”苏婉如回头看着杜舟,“你好好看家啊,我过年就不回来了。”

杜舟一愣,问道:“怎么没有听您说过,您要去哪里?”

“有点事。我也是这两个月才想到的要出去一趟。”苏婉如说的是真的,之前有沈湛,她都没有想过这件事,但是现在不能靠沈湛了,她就重新规划了一下以后的路。

她得防着啊,现在知道她身份的人很多,假如在她成事前暴露了呢。

她得想想办法。

办法她想到,但是对不对她不知道,因为有些仓促,所以只能仓促行事……

眼下,她只能做到走一步看两步,再往后,就不知道了。

她要和二哥商量一下。上次去了信以后,不知是没有收到,还是二哥也不知道,一直都没有给他回信。

倒不担心二哥有危险,只是怕他太辛苦,而伤着身体。

“您要去找二公子?”杜舟猜测道:“还是去成都府找姜族,给镇南侯治病。”

苏婉如敲了他的头,道:“去蜀道做什么,沈湛都自己去找答案了,我相信他能找得到。”又道:“再说,我忙的很,就先为各自的事奔波好了。”

“你先回去。”苏婉如和杜舟吩咐道:“我去米行。”

杜舟哦了一声,有些愤愤不平苏婉如不带着她一起出去。

刘婆婆在后院等她,一见到她就问道:“……您真要出门吗,这要过年了,路上不好走啊。”

“没事,就是因为过年,外面行人越来越少才好行事啊。”苏婉如和刘婆婆道:“这一次您陪我走一趟,就说我们两个人回家去探亲。”

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得到,当初她是怎么进的宝应绣坊。

“好。”刘婆婆点着头,“属下一定护着您周全。”

苏婉如轻笑,“我们不是去拼命,所以没事的。”说完了话,她就起身告辞,“还有点事要安排一下,后天一早我们启程,骑马,不坐车!”

刘婆婆点头,“属下去准备两匹好马。”

苏婉如颔首出了门,晚上回去和霍掌事几人说了这件事,霍掌事道:“……你要回去探亲是好事,只是这几天就要分红利了,你不在我心里还真是没底。”

“就按说好的分。您放心好了,谁也不会闹事,这红利可比他们自己挣的多多了。”苏婉如笑着道:“您就准备好,等着那些东家们千恩万谢,将您当祖宗供着就好了。”

霍掌事笑着点头。

第二日一早她和乔掌柜在天下百货的仓库里喝茶,都改成了仓库他们连歇脚的地方都没有,这是失策,但大家也不讲究,只要能挣钱,莫说在仓库里喝茶,就是在茅厕边喝茶都没事。

“我要回乡探亲。”苏婉如笑着道:“明日就走,这里就拜托您了。货该来还是会来,钱该怎么结就怎么结算。有大事您和周官人他们商量着办,都是股东,咱们也不能一家独大,不管别人。”

“好。”乔掌柜也不问,司三葆那边的打算他已经知道了,反正不着急,只要天下百货在,苏婉如就一定会回来,“东家早去早回。”

苏婉如笑着应是。

下午又去将蔡夫人,张夫人的红利送去了,一人出的三千两,半年拿到手就是五千两。

什么生意也没有这么赚。

蔡夫人高兴的不得了,当即将三千两又给了苏婉如,苏婉如懂,没说什么就收了,“……明年走两躺,年中时再来和您结账。”

“居然要走两趟啊……”蔡夫人知道,到这个份上,苏婉如就是在帮她,因为她不缺钱了。

缺什么呢,当然是缺人脉啊。

以后苏婉如有事,他永嘉伯府,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帮她!

“夫人,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年节里我就不能来给您拜年了。”苏婉如笑了笑道:“等我回来,给夫人带礼物。”

蔡夫人听着一愣,问道:“要出去多久?和什么人,这路上冷的很,可要注意安全注意保暖。你还是小姑娘家的,可不能冻着了。”

一连串的话,让苏婉如想到了杨氏,她还要去一趟长兴侯府,还要去亲恩伯府……

这一天她还真是忙的脚不沾地。

从亲恩伯府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又给赵衍留了封信,让杜舟放在学堂里,赵衍去了就能看到了。

第二日一早,城门开时她和刘婆婆就牵着往外走,刚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喊道:“苏姑姑,你要出城吗。”

“是啊。”苏婉如转头去找,就看到肖通搓着手笑呵呵的过来,“这都要过年了,您还要出去吗,谈生意啊,要不要给您找个人护送。”

苏婉如摆着手,道:“不用,不用。我和婆婆慢慢走,要明年二月才能回来。”

“哦,那您路上担心点。如果回来的时候正是夜里也不用怕的,喊一声城门,兄弟们就给你开了。”肖通说着,朝着身后和城楼上吼了一嗓子,“是不是啊。”

“是啊,苏姑姑!”那些守城的官兵,道:“苏姑姑回来,报您的名字就好了,管它什么时候,我们兄弟都给您开门。”

苏婉如就笑了起来,冲着众人抱拳,道:“多谢啊。今晚我请客,如云馆随便点,记在天下百货的账上。”

“苏姑姑豪气,那兄弟们就不客气了。”

苏婉如在大家和气的笑声中出了城,刘婆婆跟在她后面,满脸的震惊,这才一年吧……她就做到了,不管是谁见到她都要喊一声苏姑姑……

她们的公主,比皇后娘娘还要厉害。

皇后娘娘还有徐州林氏撑着,公主可是单枪匹马,一人闯了一条路出来。

刘婆婆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有公主在,有二殿下在,这仇能报,这天下的主子不走到最后,还不知道会是谁的呢。

裘戎的容貌,其实很俊朗,但是因为他戴着眼罩,就有股匪气,此刻他坐在客栈的楼底下,楼上传来乒乒乓乓的打砸声,随着他一起送亲的属下塞着耳朵,满脸的烦躁,“裘大人,这走了一个月了,才走到彰德,这到安南岂不是真要五月了。”寻常赶路,他们三天就能到。

婚期定在五月二十,他们要等芝兰公主成亲以后,才能折道返回,但不回京城而是去甘肃。

一来一去,他们还不知道几月能到甘肃。

“黄花菜都凉了。”属下愤愤不平,“一个公主跟泼妇似的,真是开了眼界了!”

裘戎就想到了苏婉如,连个相比较,他还是更喜欢这个公主啊,至少会叫的狗不咬人,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不就吓唬吓唬人震住了也就消停了。

可有的女人从来不用这把戏,不用这把戏的女人,才可怕啊。

“时间到了,装车走路。”裘戎说着,上楼敲了门,够了好一会儿门打开,赵奕玉从里面走了出来,瞥了一眼裘戎哼了一声,“一群狗东西!”

裘戎不在乎,是不是狗,又不是被人骂出来的。

反正最迟五月,以后这位公主是生是死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一行人走的其实很快,但是耐不住公主殿下身娇体弱,走走停停,又是十天,也才走了平日一天就能走的路,就算是裘戎也是不耐烦,寒冬腊月,他一声令下,喝道:“今夜不入城,继续赶路!”

“裘戎!”赵奕玉掀开帘子,喝道:“你想死是不是,这天这么冷,要是本公主病了呢,你去拜堂成亲是不是。”

裘戎不理她。

“三百万两的聘礼可是收了。”赵奕玉冷笑着道:“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摸摸你脖子,看看禁得住几刀砍。”

裘戎扫了她一眼,喝道:“赶路!”

赵奕玉气的拿出鞭子来,照着裘戎就抽过去,裘戎抓住了鞭梢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马嘶人叫,随即有人道:“大人,前面来了一匹马!”

“不要多管闲事。”裘戎喝道,于是送亲的队伍往里头让了让,就看对面的马越来越近,他才看清马背上坐着一个人,穿着飞鱼卫袍子,东倒西歪的抓不住缰绳,好似随时都会掉下来。

“好像受伤了。”有人在裘戎耳边道,话刚落,那马背上的人咚的一声掉下来,裘戎蹙眉上前探了那人的鼻息,又看了受伤程度,是是后背砍了一刀,失血有些多,他给那人上了药,回头道:“拿水。”

喂了水那人醒了,一眼看到裘戎,激动的道:“裘大人,我是飞鱼卫办差,恳请大人派人上京送信。”

认识裘戎不奇怪,但是让他送信就奇怪了,裘戎问道:“出了什么事。”

“蓟州押解回京待审的所有官员以及家眷,还有我们兄弟和湖广护送差役,统共一百一十二人,在前面五十里藏鬼坡被伏击,无一幸存!”

“什么!”裘戎惊的失态,“你所言属实。”

那人点头,已经没了力气,“千真万确,还请大人立刻派人回京禀明圣上!”

居然有人伏击,是因为什么事?

裘戎第一个就想到了伏击是冲着待审官员和家眷的,他压下心头的不平静,道:“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回京回禀。”又道:“伏击的是什么人。”

大概是事情有人做,撑着的一口气散了,那人奄奄一息的道:“山匪打扮,看不出来路!”

看不出来路就对了,这是有人灭口,荆州的大案牵涉的人太多了,一定是有人害怕这些犯人上京后兜不住,全部供招出来。

好大的胆子啊!

“将他带下去休息。”裘戎吩咐了手下,又指了两人,道:“你们去藏鬼坡查探,若是属实立刻报了官服,让他们来处理。”

那两人点头应是,上马狂奔而去。

裘戎原地停了一刻,走道马车边,隔着车帘回道:“公主殿下,前面出了事今晚我们可能要在此处扎营。”

“嗯。”这一次赵奕玉没有闹腾,让裘戎有些惊讶,着重看了一眼马车,这才着手吩咐扎营的事,“将车赶到前面,就在挡风边扎营,老规矩,上下夜轮首,决不能掉以轻心!”

“山匪”杀了人,自然不会留在这里,而这里出了事,官府一会儿就来人,反倒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即便他觉得送亲的队伍不会惹了谁的眼,但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一如赵奕玉所言,大周收了安南三百万两的聘礼,若不送一位公主去,那大周就是行骗,行骗的事泱泱大国如何做的出。

原地扎营,赵奕玉由侍女扶着下车来活动,她脱了肥大的袍子,穿着一身大红的劲装,裹着的身线曲线玲珑,在这冬天萧瑟的傍晚格外的亮眼,但四周忙碌的送亲人却没有人看她。

这一路,所有人都受够了这位公主,但路却还只走了十之一二。

日子难熬啊,还是少看一眼是一眼的好。

“去林子走走。”赵奕玉带着一个小丫头往林子里去,裘戎朝那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林子边就是河,除非赵奕玉想死,否则她不敢跳河。

至于劫匪……裘戎想了想,还是点了四个人不远不近的跟着。

只要不打扰他们,随便她做什么。

赵奕玉坐在河边,河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捡了石头丢过去,噗通一声,冰块碎裂石头掉进水里溅起一几滴的水珠,又归于平静。

她也是这石头吧,被父皇丢进来,连个水珠都没有,自此以后她就沉到河底去了。

赵奕玉笑了笑,眼底是不甘心。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听到马蹄传来的声音,就起身往回走,营地已经扎好,四周生了火堆,那两个去探路的人回来了,正在和裘戎说话。

赵奕玉不避嫌的走了过去,听着。

裘戎也不拦着她,任由她听。

“……满地死尸,看刀口齐整,有的甚至是一刀毙命,应该是熟手。”来人道:“这一带小的打听了,还真一窝山匪,就在藏鬼坡东面的山里,山很高所以当地的官府剿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裘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要是有人想要杀人灭口,当然是事先挑好地方啊。他们就故意等在这里,因为这里有山匪,最合适了。”赵奕玉白了一眼裘戎,觉得一群人都是草包。

来回话的人也在心里唾弃了赵奕玉,人人都知道的事,你说出来不是你聪明,而是你蠢。

还是公主呢,说话也不过过脑子。

“我们该做的事都做了,都歇着吧。”裘戎摆了摆手,杀人追凶的事不是他该管的,他负责的,就是将赵奕玉送到就好了。

夜色渐深,赵奕玉睡不着,就披着衣服下了马车,她一动四周就有好几双眼睛看着她,她烦躁不已,又翻身回了车上。

第二日,天一亮他们收拾营地,启程赶路,走了一日,在打点好的客栈住下,赵奕玉住在后院里,只住着她一个人,带着八位侍女,院外守着人,几乎是水泄不通。

赵奕玉在院子里晃悠着,忽然就感觉有人在看她,这是直觉,她猛然一抬头,就看到正对着她院子的有个小二楼,二楼上有个窗户,此刻窗户是开着的。

她心头一跳,盯着那窗户看了许久,喊道:“裘戎,你去对面看看,我感觉那里面有人,刚刚正在看我。”

“是!”裘戎没反对,这种事就听赵奕玉的,免得惹出别的麻烦来,他去了隔壁的院子,也是个客栈,和小厮问道:“楼上最西面的房间里住的什么人?”

“没有住人啊,临近年关我们客栈里今天就住了两间房,但都在楼下,一路人在后院,是一大家带着小孩子回乡过年,还有一个祖孙俩,也是回家过娘,住在一楼的东面。”

裘戎没说话,径直上了二楼西面,门是关着的,推开房门里面的床铺收拾的干干净净,显然没有人住,他站在窗户边朝外看了看,就看到对面院子里的赵奕玉。

“大冬天,为什么开窗户?”裘戎问道。

小厮觉得莫名其妙,但因为是军爷,他不敢顶嘴,老老实实的回道:“连着下雪,房间里有霉气,趁着今天有太阳,就开了窗了。”

说的通,裘戎四周看过并没有什么问题,就点了点头回去了。

赵奕玉不依不饶,闹腾了半夜才歇下,第二日依旧赶路,行在半道赵奕玉忽然肚子疼,喊着道:“裘戎,停车。”

这时候停车,当然是要方便。

“前面有间茶寮。”裘戎隔着帘子说了一句,车加快了一点,走了一会儿停下来,侍女们赶过去将茶寮里的人清场,查看了后面的茅房,又用帷幕四周围起来。

此刻,茶寮里只剩下一对祖孙俩,黑头土脸的坐在灶台边,见着这么多人有些害怕的样子。

赵奕玉进去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将侍女都轰去一边,坐在马桶上小解。

“到底要走多久。”赵奕玉心里一口气吐不出来,若非是不甘心,她恨不得了死了。

就在这时,茅房的门口出现了个戴着黑纱帷帽的女人,她惊了一跳,正要喊,那女人过来捂住了她的嘴,道:“喊什么,想让裘戎看看你坐在马桶上的样子?”

赵奕玉瞪大了眼睛,气的眼前发黑。

“嘘!”那个女人语调轻快的在她耳边道:“想不想逃走?”

赵奕玉浑身僵住,忘了反抗,呆呆的转头看着女人。

女人道:“逃两年,两年后你就能回京,继续做你的公主。”又道:“敢不敢赌一把,嗯?”

这声音有点熟悉,可是赵奕玉一时想不起来,就盯着女人看,好像恨不得透过帷帽看到女人的脸。

可惜纱很厚,她都怀疑对方能不能看得到路。

“嗯。”赵奕玉点头,女人放开她站在她侧面,“不用喊,我要杀你刚刚就杀了。一位公主死在马桶上……”

赵奕玉面色大变,喝道:“你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我胆子是很大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女人道:“你的呢,胆子大不大!”

她的胆子大不大?大不大?

“怎么走?”赵奕玉问道:“裘戎可是在守着呢。”

女人道:“逃走不用胆子,一个人隐姓埋名的活着,才需要胆子!”

“怕什么。”赵奕玉冷笑一声,“只要不嫁去安南,我吃糠咽菜也愿意留在大周。”

女人笑了笑,道:“前面三十里有个客栈,你让裘戎歇在客栈里。后院里有个梯子,你夜里顺着梯子爬出来,往东走有个茅草墩,墩子里有个洞,你就在洞里待上一夜,里面也有馒头和水还有一袋子的钱。等裘戎走后,你出来往往西,随便你去哪里,只要不回京即可。”

原来都安排好了,赵奕玉点了点头,问道:“我知道了。”她说着抬头看着女人,“你是什么人,是想帮我还是害我。”

“帮你还是害你,端看结果是不是你想要的。”女人道:“你若是想去安南,我自然就是害你,你若想留在故土,我自然就是帮你。”

她说着,摆了摆手,道:“我不过见公主貌若天仙,性格美好,不忍心你去安南受苦,便行侠仗义,出手相救罢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人走了,四周恢复了安静,蹲麻掉的腿告诉赵奕玉刚才不是假的。

有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来告诉她,帮她安排好了一切,让她逃婚!

逃婚啊,她想了很多次了,可是知道自己做不到……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就是丢了命呗。

死就死了,总好过死在安南。

赵奕玉很轻易的下了决定,或者说,那个女人的到来,正契合了她的日思夜想。

她洗手出来,裘戎没问她为什么这么久,整理,启程,走了三十里后赵奕玉不肯走,大家就歇在了路边的一个客栈。

客栈还挺大的,也有个院子,赵奕玉去了后院,果然在摆的整整齐齐的盆景瓦罐后面,倒放着一个梯子……

此刻,京城中已翻了天,其实本来已经休沐,毕竟明儿就是腊月二十三了。

但现在所有人的都站在金銮殿上,赵之昂将折子砸在了刑部崔大人和他上峰,刑部尚书秦大人的脸上,两个人没敢动,赵之昂气笑了,“查来查去,你们先说是山匪,可打上去了,山匪窝里一个人都没有,你告诉朕逃了,行,朕信你们。”

“朕信你们个八辈祖宗。”

“杀囚犯,你们来告诉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路见不平,为民除害?”赵之昂又道:“后宋余孽,后宋余孽作乱你倒是抓人去啊。”

有人回道:“圣上,她身份特殊,只要活着是,身边必然有得力的人护送。否则她一个女人,也不能在世上立足。”

“那就先找这什么公主,叫什么……”

“婉如公主。”

“派人去找,朕到要看看,苏正行的种,还能有什么能耐。”

官员说的是一件事,但在赵之昂这里成了两件事,杀囚犯和抓婉如公主。

两件事!

两件事赵之昂都气,苏正行的种居然还留着的。他要的囚犯居然在半道被人灭口了。

现在,他反倒希望两件事是一件事。

至少证明了他的朝堂是干净的。

赵之昂的气还未平复,找了四天的裘戎派人回京,赵之昂才知道,他的宝贝女儿逃走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个年注定过的不安稳……

苏婉如此刻正蹲在土地庙里,烧着火和刘婆婆两人烤馒头吃,馒头的香气四溢,引的庙里的其他人蠢蠢欲动。

“六十二个人。”刘婆婆叹气,道:“一直在京城,都不知道外面是这样的光景。”

苏婉如将馒头掰开自己咬了一口,对面看着她的孩子吞了吞口水。

“哪里人?”她看着孩子,抱着孩子的妇人回道:“开封人。”

苏婉如问道:“是因为雪灾的缘故吗?朝廷没有赈灾吗?”

“朝廷没有发赈灾的粮。”妇人道:“不但没有发,还加了赋税,我们留在家里明年也是死,不如逃出来,至少不用去徭役。”

原来是这样,苏婉如点了点头,刘婆婆犹豫要见将馒头给妇人,苏婉如按着她的手,道:“不能给!”

给了,她们就活不了了。

“等会儿。”苏婉如将自己包袱放在地上,她们的马在外面,钱放在身上,两人打了个眼色,一人抓这个馒头起来走到门口,道:“下雪了。”

身后呼啦啦一动,那些饿急眼的流民虎视眈眈的看着她留下来的那个包袱。

包袱还装着十三个馒头。

“我们往前走走,一会儿哥哥来就能看到我们了。”苏婉如说着,扶着刘婆婆出门,拉开缰绳,翻身上马。

庙里的人像是拉开的弓,盯着她们。

“驾!”一声吆喝,马冲出去,庙里的人有的扑向馒头,有的冲了出来。

馒头不值钱,但是抓住了她们就值钱了。

可是苏婉如和刘婆婆跑的太快,一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满满的雪雾里。

过了年正月十五,苏婉如回的燕京,一进城就有个穿着豆绿官府的人过来,道:“是苏姑姑?”

“公公好。”苏婉如认出是司三葆的人,他们的人已经这么多了啊,开始满城转悠了吗?

內侍道:“公公说看到苏姑姑就请苏姑姑去府里,他有话和您说。”

“正好,我也有话和司公公说。”苏婉如笑着道。

內侍一愣,惊讶的看了一眼苏婉如,想起京中人说她聪明,又觉得不惊讶了。

聪明人,想事情总是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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