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宫赋·犹折空枝待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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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是非何断,语出惊天相(1)(难辨姐妹心)

自从悯瑶搬来与我同住,我的玉晚宫也终于是多了些生机来。除却白日里与众妃嫔的应酬寒暄“嘘寒问暖”,我自是更喜在欢夜里于悯瑶的迎香阁闲谈小坐。先前与悯瑶虽有姐妹之称,但相聚甚少,再加之外边又耳目众多,更是难以彻底敞开心扉地交谈,如今一灯一影伴清风,二人终于能够执手谈心,甚感欣慰。

皇上时不时也会来,有时是与我谈论些诗词书画,有时会与我下几盘棋,也有时会携些名茗雅露与我品赏,这时我往往会携悯瑶一起,但她多只是在一旁看着,每当我有意问及她时,她也多是摇摇头,并以一笑相回。不过时间长了皇上对她也有了些眷顾,将她自微仪晋了修容。

随着我与悯瑶之间愈加熟络,紫泱来的次数却是日渐稀少了,这一日好不得盼到她来,我正在悯瑶处聊着话,只见她面色有些苍白,却还是踏进门热情地唤道:“看你俩聊得如此熟络,尽把我搁在一旁。”

“哪儿的事?”我笑着打趣道,“是你自己懒得慌,腿脚不灵光,竟连淇贵嫔都不如,人家好歹隔个一两天就来请一次安。”

“妹妹这话可不对!”紫泱愣了一下,忽而笑道,“淇贵嫔来,那叫应酬,我来,是为了咱们的情谊不是?”

“对对对,你说的都是理!”我佯装怒道,“我们总算盼星星盼月亮地把你盼来了!快说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可解我和瑶妹妹的气!尤其是瑶妹妹可气不得,万一气坏了龙种咱可担当不起。”

“得了,若是我今日空手而来,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了?”紫泱正说着,便吩咐身边的丫鬟打开提着的食盒,将一盘小点心摆在了桌上,坐下道:“据说自从瑶妹妹怀了龙胎便常常恶心呕逆食欲欠佳,我这次特意做了一碟山楂酪,山楂消食健胃酸甜可口,妹妹不妨尝尝。”

悯瑶拾起一块尝了一小口,欣喜道:“倒真是味道不错呢,莲姐姐你也尝尝。”

我听悯瑶如是说,便也拾起了块入口,还真是酸甜适中,生津可口:“姐姐什么时候厨艺如此高超,我等居然都不知道!”

紫泱闻言眼神一黯,垂头丧气道:“久居宫廷闲来无事,就以此打发时间罢了。”

我深知紫泱心里有梗,便不再提此事,转而言其他。

我们三人聊了好一会儿,兴头正盛之时,我忽觉腹部隐痛,本想来应是一时受凉所致便无在意,直到腹中绞痛愈加剧烈,我一手撑住桌面,侧身“哇”地就吐了一泼酸水。我这时看向她们二人,也都是用手顶住腹部,面色惨白痛苦不堪,又听“哗”的一声,悯瑶也吐了一地。

眼见我们三人开始剧烈地呕吐不止,我便知情况不妙,急忙忍着腹中的剧痛大喊:“清吟!快传太医!”

不多时太医便到了,先后为我们三人诊了脉,沉声问道:“各位娘娘先前口否食用过什么东西?“

我霎时惊骇,因为我想到的只有紫泱带来的那一碟山楂酪!

忽闻外间一声“皇上驾到”,转眼便见皇上疾步走了进来,“容太医,你快说,他们都怎么了!”

想必是悯瑶有着身孕,此事很快就惊动了皇上。

容太医跪下道:“启禀皇上,据臣的猜测,三位娘娘此番应该是……中毒!”

“中毒?”皇上惊异道,“何来的毒?”

我与悯瑶和紫泱面面相觑后,我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那叠山楂酪上。

容太医顺着我的目光寻去,拾起一块来仔详一阵,后取少许于口中细尝,登时明了,向皇上道:“三位娘娘中的毒正是混在这山楂酪里的铁树果粉。”

“铁树果粉?”皇上皱着眉。

“铁树果味苦酸,性平,有化湿降逆,健脾和胃,祛痰止咳之效。”容太医说到这语调一转,“然而此果少许可入药,量稍多则会中毒,中毒者腹部绞痛,呕吐不止,正如三位娘娘之状。铁树果中毒无特效的解药,只能靠引吐尽量吐出毒物,剩余的也仅能由自身捱过去了。”

“那瑶修容腹中的胎儿可有危险?”皇上着急地问。

“这个暂时还难以定论。好在瑶修容食用的并不多,症状尚轻,脉象也算和缓,暂未发现有小产之兆。”容太医犹豫一阵,擦了擦额角的汗,“不过……若铁树果的毒性真影响到胎儿,即使将胎儿保了下来,产下的孩子也有先天不足之险。”

“不,不!”悯瑶吓得一下子哭了起来,连连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想到我是三人里吃这山楂酪吃最多的,心底一凉,忍着腹痛问道:“那为何铁树果粉混在山楂酪里竟丝毫尝不出来?”

“那是因为铁树果味微酸苦,而山楂味偏酸甜,两者相抵,便极难察觉。而山楂……”容太医停顿了好久,才道,“山楂消食健胃的同时也行气散瘀,孕者若多食亦有流产之险。”

皇上一拳怒砸在桌子上:“究竟是谁做的这毒酪?”

我与悯瑶茫然对望一眼后,一起将目光转向了紫泱。

紫泱吓得什么也顾不上了,慌忙跪在了地上:“皇上,嫔妾只是听闻瑶妹妹近来食欲不佳,便想着做些酸甜之食让妹妹开开胃,而此前又恰好听淇贵嫔说铁树果健脾和胃,可解孕期呃逆,便取了少许磨成粉末添入其中,嫔妾更是万万想不到再寻常不过的山楂也是孕者忌食之物啊!”

皇上阴沉着脸,双拳紧紧地握着,手指直嵌入掌心,良久才缓缓道:“秦嫔齐氏,嫉极善妒,心狠手辣,有失妇德,就此废去封号,贬为更衣,钦此。”

“不,皇上!”我挣扎着从榻上起身,直直跪在皇上身前,“臣妾相信此番只是姐姐的无心之举,臣妾在此请求皇上开恩,莫要怪罪姐姐!”

四面鸦雀无声,不仅是皇上愣住了,就连悯瑶和紫泱也是一脸惊讶地望着我。

我磕头再拜:“姐姐再有错,也只是无心之过,臣妾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莫要废去姐姐封号,给姐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呵!呵!”皇上沉默着,突然朗笑了起来,“罢了!秦嫔,既然夏贵妃求朕恕你无罪,那么此事便就此了结,也望你能静思己过,改过自新。”

紫泱即刻磕头如捣蒜:“谢皇上恩典。”

当天晚上,皇上翻的是我的牌子。

又到了夜语呢喃的时分,眼前的鎏金琼枝攀花烛台之上,一对红烛炽烈地燃烧着,仿佛这一脉的红能驱尽深宫寂夜的寒凉。隔着明灭的灯火,我与皇上相对坐于书案前,跃动的光影跃上他的眉心,时深时浅,时皱时舒。

我始终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默默低着头,拨弄着鹅黄透纱丝绣寝衣上绣的花纹。

他却打量了我很久,忽然道:“朕在想,如果是你做皇后,这个后宫是不是就能少一些斗争,多一些和睦……”

“皇上……”我听到皇上此言,慌忙跪地磕头,“臣妾从未有此非分之想……”

“朕只是说如果而已。”皇上将我扶起来,笑了笑,“不过确实是这样,朕这一生阅过太多的女子,她们为了荣宠而机关算尽,她们眼中不顾一切想要往上爬的***,朕一眼就能看清,可是,唯独你……”他停了一停,“唯独你……不,还有月儿……”

夜风吹过窗沿,扑在窗纸上,如鼓般的敲击声清晰入耳,更显了夜的幽静。

光影的对面,皇上的声音缓缓传来:“你的目光是清澈的,正如你名字中的‘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沾染一丝一缕的尘埃,永远都是那样洁净清雅,展尽了莲花的气质和品格。”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默声不语。

却听得皇上继续道:“只是要小心,太过善良,也容易着了奸人的道。”

我愣了一愣。

说到此,皇上忽然顿住了,我仿佛看见有蒙蒙雾气氤氲在他眼眶四周。

“你知道月儿吗?”他用一只手抵着额头,靠在桌案上,“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子,可是我终究是负了她。我给不了她白头偕老的誓言,还卷她入这波涛暗涌的深宫,更恨自己只能看着她在我怀里死去而无能为力。”

我只觉脑海中刹时一道流光闪过,试探地问:“皇上说的可是先皇后,昭元皇后?”

“月儿啊……你猜得没错。”皇上娓娓道来,“那时我还不是皇帝,一次在争夺帝位的战争中,我军被皇军连连击溃……”皇上莹然的眸光里仿佛映出了纷繁的陈年往事,“当时我军被围困在一处山崖边,山下是兵强马壮的皇军,山的另一边则是万丈深渊。当时我军不仅势气衰微,粮草匮乏,我更是身负重伤,几乎九死一生。”

尽管早已知晓了答案,我还是轻轻问:“后来是昭元皇后救了您,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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