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夜,妖孽欲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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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阴谋

一日之前。

长生殿,黎臻再次召见了夜斩汐和哥舒寒,在密谈了两个时辰后,两人匆匆离宫。

黎臻的身体越来越衰弱了,他不住的咳嗽着,却又冷漠的看着案几上的药碗,待热气渐渐消弥,他便将药汁倒入桌几上的七彩石斛兰中。那兰花并不见颓败,反而更加艳丽非凡,也是奇花一株。

“哎,皇上又是何苦?自己的身体……要这样……糟蹋……”身后传来女子哀婉的唏嘘。

黎臻费力扭头,看见依旧一身道姑装束的云妩,嘴边泛现一丝温柔:“阿妩,你来了。”

“皇上……”云贵妃微微侧头,悄悄把眼泪抹去,她伸出娇柔的手指,轻轻握住黎臻的手掌。

黎臻仔细的打量着云贵妃的脸颊与发髻,他发现她明亮的双眸旁亦然有隐约的纹路,两鬓也有银丝隐现。连心无旁骛,无忧无虑的阿妩,竟然也衰老了,时光如此残忍,黎臻暗自慨叹。

“阿妩,你在寡人身边的时间最久,对寡人最好,可寡人对你,却实在对不住……看来也只有来生了,云丫头,下辈子寡人但愿最先遇到的是你……就好。”黎臻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云妩的脸颊,宠溺道。

“好,云丫头会等着您。但这辈子,阿妩会一直跟随皇上,照顾皇上。”云贵妃低垂着头,把整个脸颊沉溺在黎臻的掌心中,贪恋着其中那熟悉的温度。

“傻丫头,还劝寡人何苦,你自己却又……何苦呢?”黎臻喃喃道。

“皇上心里苦,但阿妩相信,总有一天,小夜会明白皇上的苦心。至于阿妩,只要能在您身边,怎样都是甘之若饴。”云贵妃同样喃喃道。

“寡人知道了,既然你心意已决,这封信和木匣你收好。但黎臻离世之前,你不可以打开。”黎臻淡淡道,话未说完,他的唇瓣已经被惊愕中的云贵妃轻轻抚住。

“皇上万岁之躯,必有神灵佑护……”云贵妃的脸色微微泛白:“阿妩去为您重新煮药……”

“好……”黎臻深深的又看了一眼面前紧张的女人,微微笑了,他挥挥手:“去吧,寡人也有些疲惫了,想休憩一会。”

云妩微笑着,可以隐藏着自己不安的情绪,倒退着身体,缓缓退出了寝殿。

黎臻用手肘撑住龙案,手掌扶住自己的额角,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大约半盏茶的时间,闻听身侧有李公公的低语:“启禀皇上,柳贵妃来了……”

他沉默良久,忍不住自嘲道:“该来的,终归会来,宣……”

李公公刚要退出寝殿,黎臻突然抬起头来,只见他的眸光奇亮,他淡淡笑道:“去煮一壶那波斯国进贡的玫瑰花茶来,放一些狮子国的百花蜂蜜,她最喜欢了。老东西,上了茶你也去歇息吧,记得屏退其他宫人,寡人想要和柳贵妃,聊些往事,不想被人打扰……若云贵妃送药来,也不要让她进来……懂了吗……”

李公公略微有些诧异,但躬身恭敬应诺。

黎臻伸手整理着案几上的七彩石斛兰,这兰花开出了从深粉、艳粉、浅粉到月白七种颜色,花瓣娇艳欲滴,十分喜人。

身后传来细碎的衣裙婆娑声,他并未抬头,他听见她走到自己面前,跪了下来。他看到浅浅玫瑰灰的一隅裙角,不禁抬头,终归愣了一下。

柳贵妃从未有过如此清简的装扮。长长的发自然披散着,月白的细缎内袍,外面罩着玫瑰灰的蜀锦外袍,她不施脂粉,不带钗环,只有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通体透彻的翡翠指环。她的肌肤虽然细腻白润,但脸颊和唇瓣因为没有了胭脂的修饰,显得苍白而疲惫。

柳心玉就那样跪在自己的面前,一双眸子清凉而凄然。

黎臻眉心微蹙,他站起身来,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艳粉的含苞兰花。他附身,轻轻将兰花别在她的鬓旁,于是她的整个人都平添了几分妩媚与娇俏。他与她双目对视,她的眸中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泪雾,嘴角嗫喏,却终究倔强的不肯出声。

黎臻叹息一声,唇角染笑,淡淡道:“柳儿,何必呢?”

黎臻握住柳心玉的手指,想要把她扶起来,她听到他温厚的声音,眸中的水汽终于凝聚成清泪,在脸颊上刻意停留。

“臣妾脱簪待罪,恳请皇上看在柳氏一门忠心耿耿的份上,为臣妾兄长伸冤。”柳心玉凄然道。

“柳儿,你是你,柳程君是柳程君,你是寡人的爱妃,他是寡人的臣子,如此而已,你不必这般,会让寡人尴尬。”

“皇上……”柳心玉膝行几步,抱住黎臻的膝盖,身体颤抖不已:“柳程君是臣妾一母同胞的兄长啊,血浓于水,恳请皇上明断此案。”

“寡人还不曾御审此案,柳程君也尚未定罪,贵妃为何如此担忧?莫非,你兄长做下的事,你早就心知肚明?”黎臻冷淡道。

“柳文渊那柳家逆子,为了一个狐媚子,竟然与温亭羽勾搭成奸。臣妾已经从兄长那里得知了消息。柳家出此忤逆之子,臣妾亦有管教不严之过,所以自愿脱簪请罪,但请皇上也听听臣妾的诚恳之言,不要只对温亭羽偏听偏信,好吗?”柳心玉固执道。

“好,柳儿,起来吧。不过柳程君一事,寡人自会有公断,后宫不可干预朝政,这个规矩你得明白。”

“臣妾只是恳请皇上,能将此案下发到大理寺审理,一个位卑言微的刑部员外郎,怎能评断牵扯多位一品大员的重案。这对柳家实在有失公正。愿皇上能够秉公处理柳程君一案。臣妾相信,大理寺卿亦然会有正确的判断。”柳心玉咄咄逼人道。

“呵呵,看来你们柳家的手臂,已经越伸越长了。”黎臻不吝嘲笑。

柳心玉暗自心惊,她不由自主辩驳道:“臣妾听不懂皇上的意思。”

“柳儿,你是这后宫中最聪明的女人,杀伐决断甚至胜于男子,这也是当初寡人喜欢你的原因。”黎臻苦笑道:“看来这世间,果然有因果报应……柳程君的事,寡人会有明断。当然,你柳家可以不服!”

“臣妾惶恐,柳家不敢。”柳心玉又是一惊,赶忙俯下身子,重重叩首。

“算了,朝廷里的事儿,今日不谈。寡人很久没有和爱妃一起喝茶了,不如今日咱们就好好一叙,只谈风月不言其他。”黎臻大力一拉,终归把柳心玉拉进自己怀中,他拥着她走到贵妃榻旁。他把她抱上榻,又拉过锦被,盖在她赤裸的玉足上,细心的掖好被角。

柳心玉望着黎臻的一举一动,咬了咬唇角。

李公公把煮好的玫瑰花茶放在水晶壶中,用金漆托盘呈上。除了两枚水晶杯,还有一个脂白的小巧玉碗。里面盛着琥珀色的百花蜜。他毕恭毕敬把托盘放好,然后躬身退出。

黎臻从玻璃壶里倒出一杯浅红玫瑰茶,又舀了一匙百花蜜,放入茶盅缓缓搅动。他用一块玉白的丝帕托住玻璃杯,递到柳心玉面前,浅笑道:“这玫瑰是波斯国进贡的金边小叶红,里面加了枸杞和山楂,是你一向喜欢的味道,百花蜜寡人多放了了半匙,寡人记得柳儿爱甜……”

黎臻拿起自己那一盏茶,轻轻吹着热气,徐徐小口啜饮。

柳心玉接过那托在丝帕上的玻璃盏,清甜的热气扑面而来,氤氲了她的眼眸,她的鼻子微酸,终归忍不住,一滴眼泪滑过脸颊,落入玫瑰花茶中。她轻轻啜饮了一小口,果然唇齿留香。

“原来黎郎,可还记得有个柳儿……”她哀婉道,忍不住真情流露。

“柳儿一直是寡人,喜欢的女子啊……还记得那日初见,寡人看你在桃花树下荡秋千,你穿了一身粉白衣裙,系了长长的粉色飘带,就在一片落艳缤纷中,衣裙飘飘,笑声盈盈。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好美的女子,好美的景色……寡人便一见倾心。如果你一直做率直天真,明朗活泼的柳儿,而不是雷厉风行、雍容华贵柳贵妃,该有多好呢?”黎臻半真半假慨叹道:“柳儿啊,为何你变了?变得让寡人觉得冷,觉得陌生呢?”

“皇上倒长情,一直不曾改变啊。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皇上在乎的,一直都是落心尖上的瓣桃花,或者是我,也或者是她人,一切终归不过巧合而已……这个,柳儿早就看明白了。”柳心玉长眉一挑,眼眸难免泄露了几许哀怨:“不怪皇上骗柳儿,是柳儿自己骗了自己,这些年……臣妾变了,可为什么会变?因为在这冰冷的后宫中,没有人能拥有圣宠不断,臣妾要活下去,还要光彩耀人,那么只有改变。您不爱臣妾,我只好自己爱自己多一些。”

“柳儿,难道寡人对你不够宠爱吗?”黎臻坐在榻旁,居高临下,看着不甘心的柳心玉。

“诚然,皇上宠柳儿,但皇上心中所爱却是黄槿花,而非柳儿喜欢的牡丹……咱们心知肚明。”柳心玉喃喃道:“而且,皇上宠信柳儿,也因为柳儿是柳家嫡女,所谓贵妃的殊荣,是皇上给柳家的赏赐,而非……爱我!柳儿很清楚。因为太清楚,所以心里才难过……没错,我想要那凤掌六宫大常皇后的殊荣,但我更想要的,却是一个男人完整的爱情,而非将我作为一个替代品,如此而已。”

“为何不早些将这些话,讲给寡人听呢?或许……寡人……”黎臻垂着眼眸,声音悠缓而平稳。

“您不会!这宫里的女人,像她的女人太多了……”柳心玉抱紧手中的玫瑰茶,苦笑道:“云妩、梅玖、还有那个莫无涯……包括我,我们都是明媚的影子,心甘情愿躲在她的光芒之下,享受您片刻的温柔。我们都很可怜,却又忍不住饮鸩止渴,因为贪恋您的光辉与温柔。这样的女人,就像春风吹又生的野草,永远烧不干净。这是我们的悲哀,谁也并不比谁,更好一些。”

“寡人是真心喜欢过你的,也喜欢过你们每一个人。但是,寡人待你终归更偏心一些吧。这些年,你做过的事情,寡人并非不知,都由着你任性罢了。云妩的孩子没了,还有容嫔和魏才人……甚至,你借故以莫须有的罪名,私自处置了莫无涯,寡人都没有追究……寡人总以为随着时光流逝,你的心会慢慢柔软下来。除了明月夜,你可以继续胡闹下去……寡人一而在,再而三的警示过你,你却置若罔闻,变本加厉。”黎臻的声音越来越没有温度,眸色也越来越冰冷。

“皇上……柳儿没有!明月夜诬陷我陷害,可有证据?”柳心玉放下玻璃盏,楚楚可怜的握住黎臻宽大的明黄色衣袖。

“明月夜不曾向寡人说过你半分!柳儿啊,当年你喂食莫无涯鹤顶红之际,已经知道她有了身孕吧。这权且不说,明月夜跟随哥舒寒前往土库堡、承都、林梓县甚至落霞苑,你放弃了哪一次机会没有暗害她……”黎臻蹙着眉,紧紧盯着柳心玉:“你也在云妩的膳食中下了慢性毒药吧……”

“黎郎,你就是如此看柳儿的吗?”柳心玉眸色痛苦,她双手握拳。

“柳儿,你也想给寡人下毒吧,这枚翡翠戒指,有个小小的机关,待你启动便会有少许粉末弹入寡人的茶盏,这药粉并不会让寡人毙命,却会让寡人暂时失智……接下来,柳贵妃会以寡人口谕,册立越王黎熹为东宫太子。柳儿会将寡人与外界隔离开来,明月夜、夜斩汐、哥舒寒、温亭羽……还有汪忠嗣都会被柳儿逐一攻破,并铲除。”黎臻拿过自己的那一盏玫瑰茶,仔细端详着那颜色艳丽的茶水,不惊不怒道。

柳心玉心惊,一盏茶都泼洒在锦被上。她苍白着一张脸,见鬼般的凝视着黎臻,浑身颤抖道:“你……原来……你都知道……”

“知晓……寡人的宫人,除了李公公,应该都被贵妃收买了吧……”黎臻拿起茶盏,平静的一饮而尽。

“那你还敢……喝下此茶?”柳心玉笑得凄凉。

“因为寡人知道,柳儿不忍……下毒……”黎臻长长叹息一声:“你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柳儿,你后悔吗?”

柳心玉终归被黎臻这句话重重击中,她一下子崩溃了,捂住自己的脸颊,痛哭失声。

“柳儿,你虽不忍心,但寡人确在这壶玫瑰茶中下了金头乌,它比一般的乌头更毒,且无色无味,人服下之后也不会痛苦,只像睡着一般,不过永远不会再醒来。柳贵妃,你会与寡人同走黄泉路,不孤单!”黎臻走近柳心玉,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她缎子一般的长发。

“黎郎为了明月夜,竟然不惜与柳儿同归于尽。您的父爱着实伟大。其实,您自己并不需要喝下这金头乌。君让臣死臣不敢不死。皇上若要柳儿性命,拿去便是……”柳心玉哭得红肿了眼睛。

“柳儿,说到底,终归是黎郎负了你……可惜,可叹……寡人虽为皇帝,但我也是一个父亲,我爱我的女儿,愿为她的幸福付出一切。也只有寡人与贵妃都长眠不醒,这朝局才不会动荡。柳家的事,柳儿也才不会挂心。”

“皇上,立何人为东宫太子?夜斩汐吗!”柳心玉捂住自己的心窝,不甘心道。

“这些事,已是身后事,柳儿不必挂心,黎郎送你回宫……”黎臻展开长臂,抱起贵妃榻上的柳心玉,后者的药效已经开始发作,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起来。

黎臻抱着柳心玉,一步一步走向华清殿。怀中的女子轻飘飘的,就像一枚羽毛。她的睡姿安稳而美丽,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柔弱而安静的样子,忍不住轻轻亲吻了她的额头,一滴眼泪落在她的脸颊上,缓缓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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