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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0、这些事,还轮不到你们来扛

440、

太上皇眯起眼来,回想廿廿之前在他面前的种种。

她只字未提皇帝,只是提她自己的事。

就仿佛那场火,当真只是与她有关,如今这场流言,也只能与她瓜葛上似的。

可是事实上,她是皇贵妃也好,还是继位中宫也好,都终究只是皇帝的后宫。倘若这件事只是瓜葛到她个人,而牵连不上皇帝的话,那这件事本身倒没那么叫人担心了。

可是事实上,从去年那场火起,太上皇就知道,因为这场火而起的流言,只会直接烧到皇帝身上,最严重的一切都是针对着皇帝去的

若说大火是发在皇贵妃册封礼之后的第五天,可是皇帝又何尝不是也刚刚登基

甚至,就在皇贵妃册封礼的第四天,也就是大火前的一天,皇帝刚刚在乾清门御门听政毕

若要说这场大火是上天不满,这流言岂不是更容易说成就是前一日御门听政之时,上天听皇帝理政而不满,故此才降下大火加以惩戒的

皇帝御门听政,本比皇贵妃册封礼,距离这场大火更近,更可能有因果的联想去啊。

若说大火偏偏赶在十月,是因为皇贵妃生在十月,可是皇帝又何尝不是十月里出生的

若说交泰殿是与中宫相连,为册立皇后、亲蚕礼前看视采桑工具的地方;那乾清宫难道不更是皇帝处理政事、召见大臣、赐宴皇子皇孙和宗室的地方

更何况还有乾清门,乃是御门听政之地,为的就是要将天子理政之事上达天听的啊

故此,因这场大火而起的流言之中,实则反倒是皇帝要背负的压力更重。

身为深宫妇人,又这样年轻,皇贵妃完全可以不出这个头。

可是话又说回来,倘若皇贵妃不出这个头,那流言自然就全冲着皇帝去了

皇贵妃自请不亲蚕,她自己扛了这场火的“上天示警”之责,她其实是用她自己来为皇帝当挡箭牌,挡下这一场即将愈演愈烈的、足以捅破天的流言去

太上皇想了想,“亲蚕礼,叫绵宁的福晋和侧福晋也一起跟着去。外头一应的准备,叫绵宁也去吧。”

颖妃垂眸忖了一会子,便也含笑点头,“皇贵妃不能亲蚕,便叫皇帝的嫡长子去,也能叫这典礼的分量不至于轻了去。再者,二阿哥也是个有心的孩子,想必他必定能明白皇贵妃的一片苦心。”

颖妃心下想便是皇子届时是在外围帮衬着,但是绵宁的福晋却是在内行礼的。皇贵妃的苦心,绵宁的福晋必定是能知道的,到时候儿小两口说话的时候,这话便也自然能递过去了。

更何况,绵宁的福晋就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与皇贵妃乃是同族,那心里便也必定是向着皇贵妃说话的。

廿廿从太上皇那回宫,心下放下了一桩心事,倒是平静的。

她只管吩咐宫人,预备斋戒、抄经。用这样的方式,将这责任扛下来就是。

可是当晚,各宫都快要落锁的时候儿,如意忽然急匆匆地跑来传太上皇的口谕,叫廿廿预备预备,明早上到坤宁宫朝祭去

“啊”廿廿都有些没回过神来,“坤宁宫,朝祭”

内廷三大殿,乾清宫和交泰殿都已经烧毁了,那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上,就剩下孤零零的坤宁宫了。

虽说坤宁宫幸而保存下来了,可是它前头就是两座大废墟堆。没的要在这样的废墟之上去祭神的,不然给神看什么呢,看这人间皇家的狼狈不成

故此就算坤宁宫里依旧按着关外的老规矩,保持着各种祭祀,但是太上皇、皇帝和中宫却不便在这个时候儿去亲自行礼,只交给由觉罗命妇中挑选出来的“萨满太太”也就是了。

“回皇贵妃主子,没错儿,太上皇老主子就是这么吩咐的。”如意笑眯眯地回话,“太上皇说了,皇贵妃主子反正也不用去亲蚕了,那这坤宁宫的祭礼就不能再耽误了吧”

廿廿还能说什么呢,也只能乖乖地遵旨,然后亲自送如意到了殿门口,又嘱咐四喜亲自将如意给送回去。

夜色宁静,廿廿立在廊下,抬眸遥遥望向坤宁宫的方向,悄然地松了一口气。

从雍正爷起,虽说天子们不住在乾清宫,挪进养心殿了,可其实,乾清宫和养心殿是紧挨着的。十月二十一日起火的那天,天干物燥,已经有好些日子不见雨雪。那场火一起,就控制不住了。

那场火能将乾清宫和交泰殿付之一炬,那么仅仅两墙之隔的养心殿,实则便也极为危险。

那天倘若救护不及,叫那大火越过宫墙烧到养心殿去那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了。

一来可能会危及太上皇老爷子的安危不说;二来,就算太上皇自有上天庇护,不至出事,可是却会有人因此而产生要命的猜测

所谓“一天不存二日”,这便自古以来,但凡有太上皇与嗣皇帝并存的朝代,不管事实与否,总归朝野之间总会流传着太上皇与嗣皇帝父子不合的故事,谁都逃不脱去。

如今皇上登基满了两年,太上皇依旧健朗,且依旧训政,自然有人在揣度着皇上的心思去,传出什么皇上急于大权独揽之类的话去。

倘若一旦大火烧到养心殿,波及太上皇,那便自然全天下的怀疑都要泼向皇上去了

前车之覆不远,康熙爷当年只是怀疑废太子窥伺他的行帐,便将多年身后的父子之情化为乌有;更何况是这样一场足以致命的大火去

所以她最担心的,其实不是什么她是否中宫失德的传言,而是太上皇与皇上之间的父子之情。

倘若太上皇当真因为这件事,开始怀疑了皇上那皇上的处境,才真是到了悬崖绝壁去。

可是今儿从她与太上皇的言谈神态之中,老爷子并未有任何的疑神疑鬼倘若太上皇怀疑了皇上去,那太上皇对她的态度也会因为皇上而有所改变她瞧着,太上皇对她的态度,一如往昔,明儿还叫她去坤宁宫行礼,那她倒是可以悄悄儿松口气了。

不是为自己,是为皇上。

次日一早,廿廿到了坤宁宫,脑子里却还是有些懵的。

尤其,是看见这坤宁宫的汉白玉台基上下竟然站满了人不是寻常日子朝祭之时,伺候行礼的内管领福晋、果上妇人、饽饽上妇人,以及萨满太太、司胙太监等人,而是皇子公主、皇孙和福晋,乃至在京御前行走的额驸、近支宗室子弟等,都到齐了。

冷不丁看过去黑压压一片,怕是有数百人之多。

冷不丁一看,还以为今儿不是坤宁宫的家祭,而是过年时候儿的乾清宫家宴呢。

见她到来,这台基上下所有人,全都呼啦啦地向她跪倒请安。

太上皇远远看见了她,看着她拾级而上,走到面前来请安。

太上皇点点头,却歪头先去看皇帝。

皇帝会意,朗声道,“皇贵妃起克。”

廿廿走到皇帝身边儿去,轻声嘀咕,“汗阿玛也没说今天这么多人啊。”

皇帝眸子扫过在场所有人,不着痕迹地悄声问,“怎地,怕了。”

廿廿摇头,“若早知道今儿是这么大的阵仗,那我就打扮得再漂亮点儿了。”

皇帝好悬忍俊不住,悄悄儿偷笑一声,“已经够漂亮了。再说,今儿这些公主、福晋、格格、命妇的,有谁敢跟你抢风头不成”

廿廿扫了皇帝腰带一眼,又道,“待会儿吃肉的话,爷的小刀也借我用。”

皇帝忍着笑,点了点头。

绵恺还小,这些吃肉用的小刀,最是容易被小孩子抓在手里,一旦没轻没重的,后果可不敢想,故此廿廿早将她自己宫里的小刀全都给收起来了。

廿廿却忽然又叹口气,“唉,糟糕了,昨儿我刚吩咐膳房,说要吃素斋戒。可是待会儿要是吃福肉该怎么办吃是不吃呢”

斋戒茹素是敬神,坤宁宫家祭之后分食祭肉也是敬神,这该怎么选呢

皇帝便轻轻一笑,“活该你斋戒不成又不是你的错,你吃的什么斋,傻妞。”

在这坤宁宫前,对着乾清宫、交泰殿,以及左右偏殿这一个大废墟,两口子还能这般家长里短地拌嘴,两人都不由得心下燠暖,四目相投,悄然微笑。

不管这个国有多大,还好,他们不仅是天子和中宫,更是同甘共苦的夫妻。

两人相对时,那江山就远了,眼前身边儿只是小家。

皇帝越发感怀,向廿廿眨眨眼,“你没事就好,爷就也宽心了。”

就像不知道小两口在这儿偷偷嘀咕呢,太上皇只转眼去望那坤宁宫。

大火是从坤宁宫前面烧过来的,已经燎着了坤宁宫的前房檐儿去,所以这会子那前房檐还是黑的。

太上皇掌心按了按手杖上的龙头,运足了气,朗声道“去年十月二十一日晚间火起时,势甚猛烈。坤宁宫前檐已为熏灼所及,幸赖西北风起,而大臣等统率官员兵役、竭力汲水救护,得保无虞。足徵神佛垂佑,实乃不幸中之幸,谨于本日清晨虔诚祀谢,以答灵贶。”

廿廿心下也是悄然地向天致谢。

那及时而来的西北风,不仅保住了坤宁宫,也保住了养心殿啊养心殿就在乾清宫的西南边,倘若风是从东边儿来的,那火势必定往西去,就会直奔着养心殿了

太上皇说到此,眸光微转,掠向廿廿这边来。

“坤宁者,中宫也。便是这场大火如此猛烈,乾清宫、交泰殿,以及左右配殿弘德殿、昭仁殿全都化为废墟,然则坤宁宫独存可见,神佛、祖宗,全都庇佑中宫,以卫中宫之德”

廿廿正走神儿呢,冷不丁听见太上皇这句话,眼前登时就模糊了。

若不是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她当场就想给太上皇跪下,磕两个响头

太上皇目光在廿廿面上定了定,又转向皇帝去。

“朕在位六十年,亲见五代元孙,武功十全。朕的福气,甚至竟然已经逾越过皇祖去。朕自揣受恩过厚,上天也不希望朕自满而盈,这才在默默护佑之中,示以儆戒,令朕自省。”

“正是天心仁爱,启迪朕躬及皇帝。我父子祇惧之余,尤深钦感。”

太上皇微微缓了口气,然后重又集聚起力气来,更为朗声道

“现在朕虽已传位,为太上皇帝,而一切政务,仍亲理训示。兹政事有缺,皆朕之过,非皇帝之过”

听罢此言,皇帝重重一震,却已经无法如廿廿还能按捺住,皇帝便在这苍天之下、高台之上,遽然跪倒,“是儿子之过,请汗阿玛收回前言”

台上台下,所有的皇子皇孙、宗室王公,无不动容。

这是太上皇在下罪己诏

在太上皇、皇帝同在的情形之下,这上天的示警,这八十七岁的老人家竟然是自己全都扛了下来

廿廿同样是震动得无以复加,泪珠儿自己就蹦了下来。

她赶紧背过身去,极快地将泪珠儿给抹了去。

原本以为,太上皇老爷子叫她来坤宁宫,只是为了维护她一个人的威望罢了;却原来太上皇深意如斯

这般先当着皇子皇孙和宗室王公们,将这样的话给说明白,便是要警告所有人尽管乾清宫和交泰殿遭了如此大的一场火,可以被视为上天对天子的示警,但是也不等于你们就能因此来怀疑朕选的嗣皇帝和继位中宫去

为此,老爷子宁肯将所有的这一切,全都自己扛下来。

尽管他比谁都明白,他已经八十七岁,若是扛了这天谴去,将意味着什么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扛了

太上皇这话,尤其不是对着满朝文武大臣,不是对着天下万民说,而是先给这些皇家宗亲们说,这便是明明白白先警告那些想要利用此事质疑皇帝继位资格的人的

太上皇拄着手杖,老态龙钟地走过来,弯腰,亲自扶起皇帝来。

“什么你之过你刚继位两年,短短的两年里,你宽仁慈厚,时时自省,你怎么可能犯下什么过失去你登基这两年,如何与朕在位六十年的年头相比去这么大的火,必定是朕这六十年来积累起来的过失罢了。”

“你起来,此事还轮不到你来扛朕再说一遍此事是朕之过,非皇帝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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