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宫廷是我的

夜晚
护眼
简体
繁體

498、冷对

498、

储秀宫门前值房里当值的太监,便赶紧将二阿哥早起来请安的信儿进内奏明。

太监在二门处停住,消息是由内院里的女子接了,到后殿门阶处,再回给皇后身边儿的月桐去。

月桐这才又转身入内,将此事回明了廿廿。

虽说就这样一句话、一件事,前前后后要经过三四次的转述,虽是没耽误工夫,却也极显出宫禁的森严、宫中规矩的严谨来。

廿廿现在已为中宫皇后,再也不是任何人想见就能见。

消息送进来时,廿廿刚起身,正坐在镜边梳头。

月桐轻声问,“主子,奴才先叫二阿哥进来,暂且在门房候着不”

因绵宁的身份特殊些,在孝淑皇后薨逝之后,即便二阿哥已经是成婚了的阿哥,先帝爷和皇上还是将二阿哥托付给廿廿抚养。故此这二阿哥按着规矩是要每天早晚都过来请安的。还是后来因为孝期,廿廿才免了绵宁和福晋每天早晚的请安,改为通常三天一小安、五天一大安的规矩的。

可饶是如此,每回二阿哥来请安的时候儿,廿廿不管自己在忙着什么,又即便是身子有些不舒服的时候,也必定都依旧叫二阿哥进来,不让他白来一趟。

可是今儿,廿廿静静凝视着镜子一会子,却斩钉截铁道“不见。”

廿廿这话一出,就连月桂和月桐也都惊了一跳。

月桂想了想,还是她亲自走出储秀门见绵宁,行礼回话,“皇后主子今儿免了二阿哥请安,二阿哥请回吧。”

月桂知道,主子直接说“不见”,那便是主子心下当真恼了,连个理由都不想寻。

既然主子都不想寻理由,那她们就更不敢随便给编一个出来再者,月桂也明白,主子今儿如此直接,那也就是想让二阿哥知道她心下真实的态度去。

绵宁听着,便愣住了。

可是他的神色之间,却并未有惊愕,仿佛他心下也早已预料到今日来会吃闭门羹。

可他却还是来了,便是冲着这个,月桂心下倒也是忍不住悄然替二阿哥唏嘘。

都说古来继母继子的关系便难相处,更何况是这皇家的嫡皇子与继皇后之间呢可是这二位却是难得的情缘,因从小就相识,故此便是继母继子,却仍旧能情同母子。

这样难得的情分,储秀宫上下自都希望能延续得长长久久才好,那便是宫廷之福,也是大清之福了。

可是谁知道终究还是出了三阿哥这事儿去。

难道说皇后主子和二阿哥这样一对情谊深厚的母子,也终究逃不过皇家中人的命运,逃不开这世上继母继子之间的恩怨去么

“二阿哥先请回吧”月桂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行礼告退。

月桂转身回去,绵宁这才突然扬声道,“请姑姑回明皇额娘儿子明早还来”

月桂都怔住,不由得放缓了声音劝说道,“皇后主子已是免了二阿哥每日早晚的请安,只要三日一小安即可。二阿哥今儿既来过了,明儿倒不必来的,第三日再来就是。”

绵宁却用力摇头,“不,我明儿还来”

绵宁说着抬眸望了望天儿,“明儿,我还要更早半个时辰来”

瞧着这十七岁的皇阿哥,如这天下所有普通的少年一样,满眼满脸的强撑起的坚强,里头又还带着些儿执拗与不安去月桂也只能悄然叹息一声,再度行礼而去。

月桂进内,将绵宁的话回了廿廿。

廿廿静静听着,面上并无波澜。

“他要来便来,记着,不到开宫门通传的时辰,便谁也不准卖他这个好儿。他若来了,就叫他在外头候着。反正现在大八月的,又冻不着他。”

月桐得了内旨在,这便赶紧到外头太监值房去传话去。

寝殿之内静静的,月桂帮廿廿整饬好了,这才轻声问,“主子难道要这样一直与二阿哥僵持下去要不要奴才设法见一见星楼,叫她在当间儿将话给缓一缓”

“不。”廿廿坚决道,“绵恺如今还在我身边儿呢,就有人敢冲绵恺几次三番地下手。那等绵恺挪到阿哥所去,那还不是要任由他们作践去了眼下距离绵恺挪到阿哥所的日子便也近了,我若这时候再不绷起脸来,指不定他们还能闹成什么样儿去”

月桂也是叹息,轻声道,“只是,奴才觉着这件事儿未必是二阿哥做的想来二阿哥这些年来与主子的母子情深,他也不至于。”

廿廿点头,“我知道他自己是不至于,可是却不等于他背后的、身边儿的人就不至于。”

“他的命运,干系到的不止是他自己一个人。他后头还有多少人指望着他承继大统之后,也好获得相应的位分、俸禄去。故此就算他自己没打算这么做,却也必定有人替他这么做。”

廿廿幽幽抬头,“如今咱们在明,那些人在暗。唯一能节制那些人的,只有二阿哥罢了。唯有叫二阿哥知道,这件事当真伤着我了,我也当真与他不惜要生分了,他才能回去认真节制那些人去。否则,后患无穷。”

月桂这才明白主子的用意,只是她心下还是有些紧张,“倘若主子总这么冷着二阿哥,倒叫二阿哥渐渐生了怨气,与主子当真生分了去,这又如何是好”

当年的情分,终究还是二阿哥小时候儿的。可是二阿哥如今长大了,成婚了,渐渐有了他自己的主张。若二阿哥就此与皇后主子反目那以后这后宫,可有的乱了。

廿廿静静地想了想,“端的,一切都看他。他若想就这样与我生分了,那我自然也要收起妇人之仁。总归他想做什么,可以冲着我来,可若是只知道算计绵恺,那我便容不得他不管是谁,我都一样不容。”

次日绵宁果然如他自己所说,更早了半个时辰来储秀门外候着。

昨儿已经得了皇后主子的谕旨,整个储秀宫上下便没一个儿敢向二阿哥示好的,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任由二阿哥在宫门前站着。

随着开宫门的时辰到了,听见宫门开启的“轧轧”之声,绵宁的眼睛便亮了,赶紧奔到门前候着。

可惜总管太监四喜亲自带了几个太监出来清道。

四喜客客气气却也足够疏离地给绵宁请安,然后道,“皇后主子要到咸福宫给皇上请安。二阿哥请回避。”

宫内,廿廿穿戴整齐,月桐赶紧进来道,“回主子,二阿哥果然早就在外头候着了那主子出宫,二阿哥还不得堵着路了”

廿廿轻轻摇头,“你们错看他了。他虽是个孩子,却是从小到大最为循规蹈矩的孩子。前头恒谨冲撞轿辇的事儿,他心下比谁都清楚,你道他还会如恒谨一般,再蹈覆辙么”

“况且咱们储秀宫跟皇上的咸福宫挨着,他若在这边儿闹腾,咸福宫那边自然立即就能得了信儿。”

“他便不是为了顾及我这边儿的规矩,他也得顾忌着皇上那边儿的规矩。”

果然,廿廿的小轿出储秀门,便只见绵宁黯然退到墙边,行跪礼恭送,并不敢冒失地起身挡住凤驾去。

廿廿端坐轿辇之上,只微微地瞥了一眼绵宁。

绵宁守着人子、人臣的规矩,不敢抬头仰望,故此廿廿只能看见他新刮的头顶。

廿廿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由着抬脚太监抬着她转了弯儿,径直朝咸福宫去。

直到走到咸福宫门口,廿廿才轻声吩咐四喜,“去告诉二阿哥,回去吧。咱们母子两个,好歹这也算见过了。他请我的安,本宫安,叫他不必挂念。”

四喜“嗻”了一声儿,赶紧一溜小跑回了储秀门口,将皇后主子这话儿转给了绵宁。

绵宁面上,更如死灰。

他明白,她这意思是,以后自不能避免相见;只是所有的相见,只要她自己不想见他,那便也只能入今日这般,唯有擦肩而过,再无四眸相对。

甚至,即便也还有当面一见的机会,但是她给他的,将永远是如今日这般的清冷模样。

那这样的相见,还有什么意思甚至,还不如不见了吧。

绵宁失魂落魄地离开储秀门,廿廿却一次都没有回眸,而是坚定地抬步直接走进了咸福宫去。

皇帝一向是天不亮就起身,先恭读历代先帝的实录,然后才用早膳。

可是这会子天都已经大亮了,皇上的早膳还依旧摆在炕桌上,未曾动过。

廿廿便知有事,忙走上前亲自端起了那粥碗来,“都凉了便还是八月里,皇上也不宜天不亮就用凉的。妾身去给皇上略微煨一煨。”

皇帝轻叹一声,走过来伸手捉住了廿廿的手。

廿廿便放下了粥碗,伸臂轻轻拥住皇帝。

皇帝拍拍廿廿的手背,“皇后可知道洪亮吉”

廿廿沉默回想,脑海中已经有了答案,“可是乾隆五十五年的榜眼”

廿廿年幼便入宫为公主侍读,自是对每一年的状元、榜眼、探花的文章极为关注;况乾隆五十五年又是一个特殊的年头那一年她正式嫁给十五阿哥,为侧福晋。故此对那一年的一甲三名进士,廿廿更是格外印象深刻些。

这个洪亮吉不仅自己是榜眼,他祖母也是状元之女,可见其家学之厚,故此这个人倒也叫廿廿记住了。

皇帝点头,“就是这个洪亮吉,由朱圭举荐,朕方再度起用,怎知他竟赴成亲王府投书”

廿廿心下也是微微一坠。

皇上登基以来,已是数度下旨革除文字之狱,又广开言路,推行纳谏之策。

按说这个洪亮吉身为榜眼,此时供职翰林院为编修,又被任命为上书房的师傅,时刻都在天子近边,若他想对皇上有所谏言,自然有的是机会,而且皇上必定会甚为重视他的话去

可是这个洪亮吉,他怎么放着能直接谏言皇上的机会不顾,反倒写什么谏言书,却送到成亲王府去了

廿廿便也皱眉,“这个洪亮吉白念了那么多年的书,当真不知体统。”

既然是谏言书,内里必定有对皇上不满之言,这些话你当着皇上的面儿说,皇上未必动怒;可是这些话你送到成亲王府去,算是怎么回事

“若当真有谏言之勇,当真有忧国忧民之心,直入皇上面前,当面禀明就是如此这般,岂非又是沽名钓誉之辈”

皇帝叹口气,“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

皇帝说着从桌案上,将一札书信递给廿廿。

廿廿一看那抬头,自是挑眉这正是洪亮吉写给成亲王的,人家成亲王自不愿背这个黑锅,得了这私信,直接便送到皇上这儿来了

廿廿大致扫过,目光不得不落在当中一句“自三四月以来,视朝稍晏,又窃恐退朝之后,俳优近习之人荧惑圣听者不少。”

廿廿心下便是轰地一声。

真是巧啊,前边儿刚有绵恺在御花园里唱戏,后脚便跟上了洪亮吉说皇上身边有“俳优之人”蛊惑圣听

廿廿忍不住轻轻冷笑,“此时尚在国孝期间,这洪亮吉便指摘皇上身边有俳优之人此人至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儿,已经不是为皇上谏言,心下揣的已经不是公允之念”

皇帝也是眯了眯眼,“可不再者,他一共写了原书三件,一件投成亲王府之外,还有一件是投给了朱圭”

廿廿更是皱眉。

朱圭是皇上的师傅,是皇上在上书房诸多师傅之中最为敬重和亲近的一位。如今皇上独理朝政,朱圭乃为股肱之臣,这洪亮吉故意将这样的书信投给朱圭,这岂不是要故意里间皇上与朱圭之间的师生情谊去

小小洪亮吉,一封书信先离间成亲王与皇上的兄弟之情,再离间朱圭与皇上的师生情谊,还要在里头点“俳优”之词此人的谏言,已经彻底变了味道去。

廿廿放下书信,只静静抬眸,“皇上打算怎么办”

皇帝不由得咬牙,“我大清入关以来,历朝历代皆有文字之狱,下狱之人尤以汉人居多朕革除此弊,让多少汉人免除牢狱之灾。”

“可这洪亮吉却在这个节骨眼儿,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朕不成”

上一章加书签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