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宫廷是我的

夜晚
护眼
简体
繁體

669、忽然陌生

669

都这么晚了,芸贵人都躺下了,冷不丁听说如嫔传她,她不敢拒绝,也不敢耽搁,这便都来不及梳头,只能寻了根簪子,随意将满头青丝一挽,这便赶紧赶到后殿来。

夜色清寂,隐隐还能听见八公主隔窗传来的抽泣声,只是好在八公主今晚儿哭闹的音量没有那么大了,倒叫人耳根子清静了些儿,芸贵人便悄然松了口气。

虽说人心都是肉长,但凡是人对小孩儿的哭闹便总能有所宽容,可是芸贵人毕竟年轻,自己还是个刚长大的孩子呢,哪儿就有那么容人了,况且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这便因了每晚都被吵醒,心下对八公主也早有所厌烦了去。

芸贵人一进如嫔后殿,如嫔坐在明间儿里等着,瞧见芸贵人远远娉婷而来,便笑了,“妹妹果然长大了,这么远远瞧着,竟像是夜色中走来的仙子呢。”

芸贵人原本生得好,不然她跟李贵人一起进宫,也不会抢先儿得了“芸”这么个柔美婉约的封号去。只是芸贵人实际上性子烈,进宫一年来敢说敢做的,倒叫人慢慢儿忘了她这个封号的意味所在了。

今晚上芸贵人因来不及梳头,这么头发松松挽着就来了,身上衣裳也来不及换正式的,只穿着贴身的窄腰袍子,裹了一件披风就过来了,这反倒将她性子里的刚烈之处都给掩去了,借着夜色朦胧远远望去,更有娉婷袅娜之态了。

这一眼便看得如嫔越发心惊。

芸贵人进宫的日子短,虽说皇上早就留宿在养心殿过了,不过后头倒没怎么见受宠;可是谁能说这不是因为芸贵人年纪还太小的缘故,且脾气太冲的话,终究不合凡事以“仁”字当头的皇上呢。

若假以时日,这芸贵人再长一长,性子被宫规磨得少了些棱角去谁能说皇上不会就又宠起来了呢

毕竟芸贵人是一进宫就独住永寿宫了啊若是皇上看着碍眼的,便是皇后这么安排了,皇上难道还不给改了么

芸贵人这本就睡眼朦胧的,这冷不丁被如嫔当头夸赞了一句,一时都有些发懵,全然不知道如嫔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只能尴尬地行礼,“如姐姐谬赞,小妹着实不敢当。”

如嫔淡淡垂下眼帘去,“妹妹在我面前如此这般,看见这样的神仙美人儿,我自然是乐得赏心悦目。可是妹妹可千万别在旁人面前也这么妆扮才好,否则妹妹说不定便触了霉头去。”

芸贵人又一怔,随即垂眸看看自己,这便红了脸道,“小妹不是要刻意这般妆扮来见如姐姐,是小妹临时从被窝儿里爬起来,又不敢叫姐姐等,这才这般草草地过来了。”

如嫔摁住心下的不耐,努力笑笑,“是我忽然想见妹妹,倒叫妹妹辛苦了。”

芸贵人忙道,“如姐姐这般说,岂不是见外了”

如嫔笑笑,“就因为你这么草草地来了,这便许多地方儿都没留心。你在咱们永寿宫里这样儿倒无妨,倘若是在养心殿陪伴皇上,又或者是叫旁的宫里的人看家了,那妹妹才要麻烦了。”

芸贵人一惊,“如姐姐是说小妹这样失仪了,是么小妹在旁的宫里人眼前,怎么会如此穿着呢,这毕竟都是寝衣了。”

如嫔垂首而笑,“那在皇上面前呢你侍寝的时候儿,总归也要将这样一面,在皇上面前呀。”

如嫔如此说着,脑海中便也转过芸贵人在皇上跟前侍寝的情景,弱也是这般袅娜娉婷的

芸贵人紧张地咬住嘴唇,再上下看自己一眼,“那如姐姐快指点小妹,小妹究竟哪里不妥当了”

如嫔不急着说,刻意上下又打量芸贵人一番,这才缓缓道,“芸妹妹的阿玛,从前是江南驻防过吧”

芸贵人懵然点头,“如姐姐说的是。”

如嫔便笑,“所以芸妹妹原本是在江南长大的,是不是”

芸贵人便也点头,“是”

如嫔便叹了口气,“也就因为芸妹妹你有这样儿的经历,那你今儿这身装扮才十分不合适你瞧瞧你这头发,用发簪这般松松挽着,这哪里还是咱们旗髻的梳法儿去你便是要挽着头发,也该找根扁方啊”

“又或者,你手头儿一时没拿着合适的,那你也就寻个包头,将头发暂且给包起来就是了,哪儿能这么松松垮垮地就来了在我眼里看着是好看,可是在外人眼里,保不定瞧着你压根儿就不像个旗人,倒像是江南的汉人了。”

“你这么着好看是好看,在宫里特别归特别可就算退一万步说,皇上会喜欢看,可是你也就此就落了个坏名声了。”

芸贵人狠狠一惊

急忙一把将挽着头发的发簪给扯下来,手脚麻利着赶紧将头发给编成发辫,简单地包缠在头上,宛若旗人从前在关外初期那般连女子都最简便的包头的法子。

如嫔瞧着便笑,“瞧瞧,你的手脚这般麻利,原本就是这样编成了发辫,绕成了包头,也不过眨眼的工夫儿。便是你方才起来得急了,这样的头发也完全来得及,你又何苦梳成那样汉人的发式就来了”

“你年纪小,这诸多的细微之处,你平素还不够小心。可是你要明白,这宫里本来就有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地盯着咱们看,就等着咱们指不定哪儿出了错,便落入了人家的镬中,一时不慎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去呢。”

芸贵人惊得伸手掩住心口去,“如姐姐,我真的没有模仿那些汉人我方才,不过是,不过是”

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别说在旗人家族中,便是在所有满人的家族中,乃至于所有的勋贵世家里都是拔尖儿的正统家族,故此如嫔这般指摘芸贵人,自是极有资格,芸贵人都说不出什么来。

如嫔轻轻叹口气,“我知道,这后宫里谁人不想得宠,谁人不想让皇上多看自己两眼呢而皇上的生母便是孝仪纯皇后,孝仪纯皇后是汉姓人;且皇上的养母庆恭皇贵妃就更是来自江南的汉人了,故此咱们心下都明白,皇上心下对带着点儿江南汉人味儿的,怕是要多看一眼、喜欢一些儿。“

“芸妹妹本来就有在江南长大的经历,又得了皇上赐给的芸这么个字儿为封号,那就别说芸妹妹自己个儿心下该有数,便是满后宫里的人啊,也全都对芸妹妹心下有数了。”

“芸妹妹如今喜欢这般装扮着,便是希冀着皇上吧”

芸贵人窘得满面通红,“如姐姐,我当真没那么想啊”

如嫔笑着点点头,“其实芸妹妹你自己怎么想,半点儿都不重要。因为只消看见你如此穿着啊,便自然满后宫里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了。妹妹越说没有,旁人反倒会越发信实了去,反倒还会觉着妹妹是在撒谎”

如嫔叹了口气,“妹妹总不会不明白,在宫里故意做江南汉女的打扮,该是多大的话柄了去吧”

芸贵人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登时手脚冰凉。

“倒不知,如姐姐今晚传我过来,竟是何事。”

若今晚不是如嫔在下钥之后忽然传她,她也不会如此狼狈起身,这般想都没想便草草地穿戴了来了便也不会落下此时这般严重的一个话把儿去

芸贵人的性子,这便是将情绪都写在脸上了。如嫔静静打量着,便缓缓勾起唇角来。

芸贵人是听得不耐烦了,有些听不进去她的话了,这便赶紧给截断了;再者,芸贵人是对她生了怨气儿了。

如嫔凝着芸贵人,心下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扒拉了几回。

她决定,还是再给芸贵人一次机会。

都说做人呢,总得仁至义尽。她已然给过芸贵人这么多次的机会了,这又要再给一次。若芸贵人是有眼色的,那一切都还有回头的余地;可是若芸贵人当真给脸不要脸那便任何的事儿,都怪不得她了。

这便不是为了芸贵人着想,不过求一个自己的心安罢了。

如嫔打定了主意,便主动伸手拉过了芸贵人来,“妹妹进门来就站着说话儿,这半晌也该站得累了。快过来,坐下,我早说过了,你我姐妹,在自己宫里没有旁人的时候,你不必在我跟前立这么大的规矩。”

芸贵人被如嫔拉着坐下,却还有些不情愿,扭过身去,侧对着如嫔,“如姐姐有话便请直说就是。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再这么点灯熬油的,倒叫灯火上的妈妈们为难。”

如嫔笑意便更深了,“妹妹怕是困倦了那我就长话短说。”

“今儿实则是八公主不得劲儿,我这便跟着忧心得睡不着。这便辗转反侧着,倒想起一件事儿来。原本这件事儿听着好像跟妹妹你无关,可是今晚儿或许是邪门儿了,我就总觉着那事儿是跟芸妹妹你相关的。我越想越替芸妹妹你担心,这便都等不了天亮,这会子都得将妹妹给叫过来,当面与妹妹说个清楚才是。”

外头想起梆子声儿来,这是外头宫殿监的人行走在各宫夹道之间,提醒各宫该熄灭灯火了。一防走水,二也是避免冲撞了殿神去。

芸贵人登时转头向外,面上不由得泄露出想离开的心思来。

如嫔忍住心下一声冷笑,沉声向外吩咐,“熄灭了灯火就是”

她口里说着,却伸手按住了芸贵人去,“妹妹小前儿有没有夜晚里不想睡觉,倒与小姐妹胼手砥足在一处说话的旧事儿”

芸贵人心下便一沉,低声道,“我们家老辈儿规矩严,一到时辰,玛法便亲自带人拎着拐杖各院子去查看,若有人敢大晚上不熄灭灯火,还要闹腾的,老爷子当即就将那人拖出来,跪在门外就给杖责了,不管是谁故此,我倒没这样的事儿去。”

如嫔就更忍不住乐了,“原来是这样啊那正好儿,从前妹妹没试炼过的,今儿咱们姐妹就体验一回就是。总归这会子妹妹家的老爷子不至于再拎着拐杖进宫来杖责妹妹了。”

芸贵人无奈,只得道,“如姐姐说就是,我洗耳恭听。”

管灯火的妈妈进来,行礼之后谨慎地将灯烛全都压灭了,盖了不透气儿的罩子,再三地确定一切都稳妥了,这才陆续退出去。

殿中登时漆黑一片,便是窗户也有漏进来的天光,但是因为是月初,那月亮不过细细的弯眉,如工笔美人睁不开的一只眼,没多大点儿的指望去。

芸贵人便在这漆黑中悄然地攥紧了拳头,坐直。

不知怎地,她今晚觉着与如嫔说话,竟叫她这般地紧张。这感觉是与如嫔姐妹相称一年来,从来未有过的。从前的亲近感,被这霍地罩下来的黑暗全都给打没了,反倒,平添一股子陌生。

在这漆黑里,她就像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同室相处,便自发地生出戒备来。

周遭终于都安静下来了,如嫔这才缓缓道,“我刚挪过来的时候儿,因为诸事繁杂,许多事儿听一耳朵,回头就忘了。也唯有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里,夜深无眠之时,才冷不丁地都给回想起来了。故此这事儿啊,便不是我当时瞒你,而是那会子压根儿都给忘了;今儿想起来才与你说,你可别怪我。”

芸贵人道,“不敢。如姐姐请说。”

如嫔缓缓叹了口气,“我想起来,当日我刚离了储秀宫的时候儿,去跟皇后娘娘行礼辞别,皇后娘娘嘱咐过我许多,当真是事无巨细,全都谆谆教导。”

“只是最后尾,皇后娘娘忽然捉了我的手,问过我一句话,叫我今晚回想起来,忽然有点儿脊梁沟发凉”

芸贵人不由得转回头来,隔着黑暗望住如嫔的方向。

“皇后娘娘”

如嫔点头,“嗯皇后娘娘问我,究竟知道不知道她原来那只老八哥儿啊,是怎么死的”

一听见这事儿,芸贵人关心则乱,登时便是一个寒颤。

“难道,如姐姐你,知道真相”

上一章加书签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