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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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文思豆腐

九月初,天气还热着,日头明晃晃地照着。

含钏后背起了一层黏糊腻乎的汗。

那老太监语音语调拖得奇长,跟唱戏似的,先赞上天厚爱,再赞大魏列祖列宗光辉事迹,最后再大赞圣人和太后仁德仁意,含钏最想听的话,藏在了最后。

“掖庭浣衣局,钟沁芳。”

“掖庭挂炉局,吴翠。”

含钏将手藏在袖中,一个一个掰着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四个

还没有她。

只有十五个份额。

剩下最后一丝希望了。

那老太监顿了一顿,目光斜睨了乌压压站着的这群人,喉头发出一声嗤笑。

出去?

出去又怎么着?

能进宫当宫女儿的,是良家子没错儿,可若是爹娘心疼,宗族爱护,谁会把人往宫闱里推?不就为了每年那么二三两贴补银子吗?这种出身的女子出了宫,也是浮萍罢了!

在宫里还能吃饱穿暖,存点体己银子。

在宫外,父兄让你嫁谁就嫁谁,你的银子、首饰、衣裳,甚至你这个人都是别人的!

老太监毫不遮掩的嗤笑让二门外的气氛更加紧张,他清清嗓子,看向布帛,终于念出了最后那个名字。

“掖庭内膳房,贺含钏。”

声音很近,可含钏却觉得像是从山的那头传过来似的,在耳朵边缥缈成一条若隐若无的丝线,却又震破耳膜直击脑海深处。

含钏脚下没站稳,颤颤巍巍地险些跌倒。

她有些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跟着众人跪地谢恩,嘴里无意识地唱着,“奴叩谢黄恩浩荡,贺太后娘娘寿诞吉祥!”

人群乌压压地铺天盖地地各自散去。

阿蝉一下子尖叫着跳了起来,小秋儿冲破熙熙攘攘的人群冲了过来,一把攥住含钏的手,白爷爷胡子一翘一翘地扶在白四喜肩头,眼中似乎有泪光

“先回膳房。”白爷爷厚实的手掌拍了拍含钏肩头。

含钏木木愣愣地应了个是,便随着人流朝内膳房走去。

无论春夏秋冬,膳房都是暖烘烘的,雾气腾腾的,膳房的人一下全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怎么出宫了呢!?我还以为含钏要去承乾宫伺候顺嫔娘娘呢!”

“我以为含钏要去伺候淑妃娘娘!”

“干啥出宫呀!往后混在主子身边,当个管事姑姑,等到二十五、三十,攒大堆银子出宫,想买房买房,想置地置地!”

“你懂个屁!你看过哪个管事姑姑二十来岁出宫的!全都是四五十岁干不动,才被赶出宫去的!”

小太监沙哑的声音,宫女尖利的嗓音在含钏身边围成了一堵墙,她扶着灶台坐蹲在了小杌凳上,眼看着灶洞里的焰火窜得老高,被内壁一挡又像碰了壁似的往回缩。

阿蝉双臂一挥,示意旁人让开,她来说,“你们是不知道啊!当时就剩最后一个份额了!我都快哭出来了!谁料到,就叫了咱们钏儿的名字!当真是惊险!”阿蝉撑在灶台上,喜气溢在脸上,倒了杯酸梅汁咕噜噜喝下肚,舒服地啊了一声,“咱们含钏是个有福气的!真是个有福气的!放宫女儿归家,十年一回吧?都是老的、病的、走不动的!咱含钏”

白爷爷摁住阿蝉肩膀,沉声道,“没事做了吗!?午膳备好了吗?晚膳的料备好了吗!?钏儿你的豆腐丝儿切好了?甭说你还有段日子才出宫,就是明儿个出宫,今儿个也得把差当好了!”

白爷爷的怒吼,平定了风波,内膳房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含钏撑着灶台起身,埋着头把嫩豆腐墩儿摊在手掌上,拿出贴身的刻刀认认真真切细丝儿,豆腐细嫩,一触就碎,这是极考究刀工的一道菜,先将嫩豆腐切成片儿,在用刀面往一侧按压倾倒,第二刀切丝儿。

说是第二刀,实则这刀刃是不挨砧板的,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斩断的只有豆腐细密的内脂。

用刀面将豆腐挑起沉入沸水中,豆腐根根清晰、粗细均匀。

这是文思豆腐最难的一道工序。

文思豆腐是淮扬名菜,考究的就是刀工。

一个整豆腐墩儿不能吃吗?能吃。

几砣豆腐块儿不能吃吗?能吃。

把豆腐碾碎成豆腐羹不能吃吗?更入味。

可不把菜做成吃不起的样子,又怎么能体现食客的尊贵呢?

含钏笑了笑,感觉自己扑扑直跳的心渐渐慢了下来,脸上的烫也慢慢减退了下来,甚至脑袋里嗡嗡直响的那个声音也逐渐消失殆尽。

含钏手法利落熟练地将冬菇、木耳、冬笋、金针切成长宽一致的细丝儿,隔着火烤了烤半只金华火腿,将表皮凝固的白脂漂出晶莹剔透的油花儿,拿小匕首切了薄薄五片儿,借昨儿个就熬上的参鸡汤,将除了豆腐丝儿以外的所有食材尽数放入,不一会儿就熬出了鲜与香。

含钏揭锅盖来瞧,顺手碾碎了蒸熟的南瓜,将暖黄色的南瓜蓉翻进锅子里。

白爷爷顺眼瞧见了,蹙了蹙眉,“南瓜蓉?文思豆腐有南瓜蓉这道配料吗?”

含钏抿嘴笑了笑,“南瓜蓉是翻进锅里提色增稠用的。鸡汤再怎么熬也熬不出金灿灿、黄橙橙的颜色吧?再怎么熬也熬不出黏糊糊的质地吧?——除非加水淀粉勾芡”

“可若加了水淀粉,这就不是一道汤菜,而是一碗羹了。”白爷爷就着银勺底,抿了抿味,点点头,味道还行,选的是未熟透的南瓜,甜味还没发出来,不至于抢了这锅底汤的味道,见含钏认真看火试菜,便摸了摸含钏的头,“这般巧的心思,若是个男人,必定能做到御膳房的掌勺,可惜”

白爷爷没把话说完。

含钏却听出了几分难得与不舍。

梦里头,她被选进内宫伺候顺嫔,白爷爷送她走的时候,似乎是兴高采烈的吧?觉得她日子必定越过越好,必定会有更广大坦荡的前程?

可天不遂人愿。

白爷爷应该也没想到,她会郁郁一生,不得善终吧?

白爷爷倚着拐杖外出走,含钏感到有一对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便抬头去看。

都好好的。

许是天热,脑子懵了吧?(记住本站网址,,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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