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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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只

王结香回到了小兔岛。

终于结束这段漫长的异世界旅途,她感到茫然无措,身心俱疲。

尚未在家乡的最后一幕缓过劲,她呆坐着,四周一片死寂。

低头……

白兔子四脚朝天地躺在她身边。

它小小一只,紧闭着眼,瘦得皮包骨头。

干燥的鼻子,没有起伏的胸口,几只飞来的苍蝇分食着它的尸体。

噩梦从虚幻跟来这里,痛苦尚未完结。

天边的月亮不见了,岛上的所有植物凋零。他们坐在那块原本是员工宿舍的空地,她能看到范围的路灯,全碎了。

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又淌下来,王结香扔掉手里的两把钥匙,捧起那团一动不动的兔子。

“妈妈没了。”

“殷显没了。”

她放声大哭,喉咙中呜呜咽咽的喊着,巨大的悲伤袭上心头。

热泪来不及擦去,尽数落向兔子失去光泽的皮毛。

心碎。

悔恨。

还有无力。

很多时候我们告诉自己,我能行,即便我们实际上不行。

十五岁,王结香失去母亲,十八岁独自出去打工。到了城里,像一粒汇入大海的沙子,看不见前路也没有后路。失去工作,失去唯一的朋友,没钱交房租,她在那时候认识殷显,跟了他五年。

她知道他有很多缺点,他们不是合适的恋人。可是,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是殷显陪着她,让她在无情冰冷的钢铁森林中,有了一个落脚的家。

王结香很想让殷显看到她能行,承认她能行。她努力成长,一遍遍挺直胸膛,为的是有朝一日站在他面前,不再被他轻看。

事实证明她不行。

她从来没有准备好离别。

她没有帮到他,她害了他。

兔子,死去的兔子。

他在滴滴答答的泪水中,费劲地将眼皮撑开一条缝。

他看向流泪的她,宛如回光返照,一瞬间认出了眼前之人。

“肥肥。”

气息微弱,嗓子嘶哑。

他的声音好远,远得叫人听不清。

他说:“我买兔子了。”

*

殷显一直记得王结香想养兔子。

他有天下班,在家附近的天桥遇到她。

卖宠物的摊贩有个装兔子的大笼子,王结香蹲在笼子前看兔子。

小姑娘个子小,烫染过的头发是细软的黄,看上去非常营养不良。

寒风吹过,围着厚厚白围巾的她打了个颤。

脸藏在围巾后面,她只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走近了他才听到,王结香蹲那儿,是在跟兔子说话。

“你们会不会冷?”

“有没有吃饱呀?”

人家一笼兔子没有理她的,她依旧碎碎地扯东扯西,问一些没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老板生意不好,见她呆半天了不怎么耐烦。

“哎,你要真喜欢就买一只吧。”

她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站起来,离开了摊位。

再然后,有天晚上他们回家。

王结香盯着黑漆漆的草丛,忽然兴奋地扯他袖子。

他问她干什么。

她做了个“嘘”的动作,嫌他发出的声音太大。

王结香的表情特别开心,圆眼中闪烁着古怪的光芒。

她凑近他,在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那儿有只兔子。”

“不会吧,”他下意识地不信:“你夜盲,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看错,是一只小白兔。”她牵住他,硬要拉他过去看。

踮着脚尖,猫着腰,王结香走到草丛边缘。

“小兔子呀小兔子,你为什么大晚上不回家?”

她捏着声音,极尽温柔地,不敢打扰它地隔着一点距离,轻声问道。

“是受伤了吗?”王结香转过头望向他,神情很是担忧:“它不会动!”

“你凑近点看看?”殷显已经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憋着笑想多看一会儿她笑话。

她听了他的,慎重地俯身,待手小心翼翼地差点要碰到那只“白兔子”,她才看清。

“塑料袋?”

王结香又羞又恼:“谁啊,真没公德心,往草丛乱丢垃圾。”

“谁啊?塑料袋能看成兔子。也就你了。”

殷显不给她留面子,哈哈大笑,使劲地开她玩笑。

她生气走掉,一晚上没跟他说话。

隔天,他随意地提到。

“养只兔子呗。”

出乎意料地,王结香不同意。

“不可以。”

她严肃地反对,理由充分。

“我们俩的工作,工资养活自己都费劲,哪能养兔子。没人在家,没人照顾它,它要被饿着肚子,关在笼子,多可怜啊。”

他没再多说什么。

后来有次公司搞活动,有些价值低的赠品客户不要,他拿回家。

王结香从那堆垃圾赠品中,翻出一个兔子形状的钥匙扣。

她高兴坏了,双手握着钥匙扣,在他们的出租屋里转圈圈。

他烦死她,叫她别转了。

她反而拉起他一起转圈圈。

“殷显殷显,”晃着他的手,她好似得到全世界最甜的糖果,语调小孩子一般欢欣雀跃:“等你赚钱,赚大钱了,我们养只兔子好不好?”

这时的他说了什么呢?

好像是……

*

“你醒醒!”

一只手猛力揉他的脸,玩他的耳朵,拔他的胡子,在他浑身上下搓来搓去。

“醒醒,醒醒。”

噪音和骚.扰双管齐下,殷显忍无可忍,只好睁开眼。

双目经历短暂的眩晕后,缓慢地聚上了焦。

他看见自己正躺在他的兔子窝,房间内的陈设不知为何被人弄得乱七八糟。

“醒啦?”

顺着声,殷显看向兔子窝的房顶。

那里出现了一张大大的人脸——眼中密布红血丝,托着腮的王结香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房顶呢?”

他发现自己的嗓音不再是昏死前的虚弱,已经恢复了正常。

“被我一巴掌拍飞了,”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奇怪的话:“我发现没有房顶,我可以观察你,挺好使的,就没给你安上。”

殷显暂时没空去关心屋顶,他对于自己能够复活的事比较好奇。

“你怎么救活我的?我还以为我必死无疑。”

“……救活?”

他的用词使她微微的困惑。

“说来话长。不过,也不算我救你,你本来就不会死。”

两个人先将殷兔子死里逃生的经历串了一遍。

如同前几个房子,王结香和兔子一起进屋,她去异世界多久,他就得被屋子困多久。王结香在异世界会困会饿,殷显也是一样。不同的是,她到异世界有机会吃饭、睡觉,但殷显受困时,面对的是无尽的黑暗。

他意识到这个屋子和以往不同,她通关花费的时间异常久。

用尽办法,耗尽力气,他脚步不停地行走,黑暗尽头仍是黑暗。

最后没能等到王结香出来,他被饿晕。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她哭到快断气的声音,听见她在喊他。

身体之外的一股力量占据了殷显的嗓音,他像被烧干到最后一滴的油灯,将话说完的同时,感到生命的燃尽。

“我也以为你死了。事实上,你当时确实死得不能再死,苍蝇都飞来了。”

王结香搓搓鼻子,补充道:“哭得快断气不至于好吗!我哭,那是被你可怕的尸体吓哭。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因为你死了内疚难过。”

按照王结香的叙述。

回到小兔岛,她被兔子尸体的惨状吓哭。他突然说话,让她意识到他还有机会抢救一下。王结香带着兔子,淡定地逛了逛小兔岛。

全岛的植物死了,路灯碎得只剩一盏,是“肥肥之家”旁边的那盏。她循着灯光,来到他的兔子窝。

“你房子太小,我没法进去,不知道把你放哪里比较好,所以我拍飞了房顶。”

殷显打断她:“以你的说法,小兔岛的一切和我的生命是有联系?有个灯没坏,代表我有一线生机?于是我有复活的机会?”

“是,也不全是。”

王结香眯了眯眼,压低声音。

“关键是,当我拍飞房顶,你猜我看见什么?”

“什么?”

“我看见了……”

她的手摸过他的脸。

“一只新的,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兔子。”

那只新兔子躺在肥肥之家的小床上。当王结香掀开房顶,他惊坐而起,警惕地望向她。

蓬蓬的白毛,胖胖的身体,眼神呆滞,耳朵竖起。

眼珠是黑色,有漂亮的双眼皮,眼周一圈淡黄色,像打了眼影。

“你是谁?”

他问王结香。

他发出了她熟悉的百分百不会认错的,属于殷显的声音。

王结香讲的话,离奇的走向,让殷显越听越懵。

“怎么会……和我一样的……”

“你后来是把那只冒牌新兔子赶走,让我回到了我家?”

王结香摇摇头。

“新兔子说出口那句话后,最后的路灯灭了,整个小兔岛陷入黑暗。”

“我匆忙将你护在怀里,可你的身体,就那么在我手中在我怀里,不见了。”

殷显皱紧眉头:“那现在的我……”

“下一瞬,我的视野重新充满亮光。小兔岛的一切恢复了原貌,像电灯被重新按下开关。路灯完好无损,植物生机勃勃,新兔子合眼躺在肥肥之家的床上。”

她的笑容冷飕飕的:“因此,现在的你,是那只新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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