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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胡熠是一名资深的心理咨询师。

最近他手上有个特别棘手的病例,病人患有多年的解离性失忆,伴随严重的抑郁症。他有显赫的身份,像大多数的有钱有权的上流人士一样,对于心理治疗非常抵触。

拖到不得不就医的程度,病人的生理和心理状况已经差到随时会危及生命。团队尝试过对他药物治疗,效果不佳;医生和他进行多次心理会谈,依旧难以确诊病因。

病人被转到胡熠这边,被建议进行催眠治疗。

起初,病人是不赞成这个治疗方案的。催眠需要催眠者和被催眠者互相信任,被催眠者全程保持配合。病人在心理会谈中表现出多种消极心理防卫机制,也显示他可能并不适用于催眠。

但催眠不是医院给他的备用治疗选项,他的病到这个程度,其余治疗手法不奏效,催眠是目前唯一的手段来打破瓶颈。

医生尚未确定病因,而病因是治病的关键。

胡熠向病人解释道:“能够适用于疾病的认知行为治疗、创伤治疗,精神分析等,都属于因果治疗方法。换言之,我们得知道原因,才能解决原因造成的结果。”

病人在仔细的思考后,有了动摇:“病因……所以,我无法记起的事,通过催眠能够找到它们?”

胡熠点头:“催眠是进入你的潜意识维度。现实的你不记得的事,是因为疾病罩上了一层纱。虽然现实的你无法记得,但那些事还会停留在你的潜意识世界。”

“催眠后,我和你能去潜意识世界,问出所有我忘记的东西?”

“并没有那么简单,”胡熠不敢把话说得太满:“首先,潜意识是未曾达到知觉状态的存在。即便催眠成功的情况,是你的潜意识在那个维度进行活动,那个你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催眠;现实中的你我不能和‘他’进行直接的对话。能获得多少有效信息,达到什么样的治疗效果,都是如今不能提前预设的。其次,还有催眠不成功的情况,潜意识世界的突发状况……”

病人打断他:“不成功的情况多过于成功?”

“以医院目前对你的评估,是的。因此最终接不接受催眠治疗,取决于你。”

见他神色犹豫,胡熠忍不住再多说了一句劝他。

“催眠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寻找疾病的症结所在,通过记忆回溯,我也有机会能够帮助你淡化创伤记忆,加强快乐的部分,降低抑郁情绪。”

这次的谈话结束。

胡熠跟病人道别,特地强调说:“下次见”。

他真心希望他能接受治疗。

两人心知肚明,如果他放弃治疗,以他的状况,也意味着他决定放弃他的生命。

一周后。

病人再次来到医院,告知胡熠他愿意被催眠。

由此,治疗正式开始。

潜意识,是无比神秘的。

有人说,梦连接潜意识,还有人说,人的灵魂连接潜意识。

催眠师通过催眠,为患者开一条通往潜意识世界的道路。患者的灵魂,或者说“意识”,在潜意识的世界是如何的形态,是被他自己选择的。

那个意识,能够被催眠师引导,像他在外界牵着一根指引方向的绳。

可是,绳子并不是百分之百牢固的,意识有挣脱催眠师控制的可能。

为了避免病人的意识失控迷失,胡熠在催眠进行的前期,与他制定了两种代表催眠结束的唤醒方式。

方式一,强光唤醒,当潜意识世界的他感受到强光,意味着催眠结束。这是他们的常规唤醒方式。

方式二,特殊唤醒,当常规唤醒不奏效,胡熠在他的潜意识留了后门。他会指引病人去潜意识世界的安全屋,那是他自己构建,自己命名的最后一道避风港,催眠师将他们本次的治疗资料放在那里。

当“意识”看到资料,他会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所在,由此醒来。就好比是,一个人在光怪陆离的噩梦迷失,忽然被点醒这里是梦境,一切缠身的无解困惑,瞬间变得清明。

这次的治疗,比胡熠以往经手的任何一次,都要困难。

病人的病程过久,他的潜意识世界诡谲,就算是成功催眠也没能找到有效信息。

如果创伤记忆不存在于潜意识层面,要找回它们需进入更深的一层,无意识世界。

这无疑会让催眠治疗变得更加复杂。

真实的患者和治疗师处于现实。潜意识的那层,受催眠的患者被系着一根无形的线,和外层的治疗师连接,当他方向混乱时,治疗师可以通过拉线微微牵引。

无意识的那层,就好比是过长的距离,线已经够不到了,治疗师能够干预的近乎为零,得靠患者自己。

更大的风险,更大的难度。

患者选择信任他,接受治疗,所以胡熠没有放弃。

他花了很长时间,通过心理会谈的资料,分析病人的空白记忆和疑似创伤的经历。

经过胡熠的帮助,它们被整理划分,在病人潜意识世界中形成了不同形态的“屋子”。

可惜,这么做又有新的问题。

患者在潜意识世界的形态,是一只兔子。那只兔子拒绝靠近有创伤经历的屋子,他认为所有的屋子是“上锁”的。

胡熠试着构建出一个向导,为兔子带路。可兔子对于他虚拟的向导,无法产生信任。这种不信任的排斥反应,数次中断了催眠,更别提带他去更深一层的屋子。

治疗进行到这儿,毫无推进的希望。

他眼见着患者的病症日益加重。

奇迹出现在第23次催眠治疗,胡熠惊奇地发现,病人自己构建了一个新向导。

新向导不受控制,不会回应他的指令,病人的意识被新向导指引。胡熠立即意识到,这是有极高危险性的,于是他中止催眠,用强光唤醒了患者。

醒来的患者回忆催眠的体验,他的感受是“放松愉悦”。

催眠停留于潜意识层面,他虽无法描述自己的意识在那个世界的所见,但这次催眠得到的评价前所未有的好。

有正面反馈,治疗便有进行的必要。

胡熠抱着侥幸心态进行下一次催眠,万万没有想到出了大事。

病人的意识被新向导带着进了屋子,他不再回应治疗师的指令,这边胡熠是有预料到的。却不曾想,他的不回应,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

意识游走于无意识层面,身体靠着吊瓶维系营养……按通俗的话讲,他成了活死人,脑子在活动,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那一周,胡熠承受着莫大的精神压力。

他从业生涯没有遇过类似的病例,会导致多可怕的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昏迷的患者随时可能,因脑死或身体机能受损去世。

他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失去催眠师引导,无法规避潜意识和无意识的创伤部分。纵使醒来,也大概率会陷入彻底的精神混乱。

胡熠能做的,是每日定时地进行强光唤醒,期盼患者回应。

他和患者都是幸运的。

第八天,他被强光唤醒。

这次唤醒,无关胡熠的医术,只是恰巧,患者的意识逗留于潜意识层面,所以唤醒奏效。

而胡熠担心的后遗症,竟然也没有发生。

患者清醒后的心理会谈,显示催眠的治疗效果达到。他能够回忆起幼年、童年,青年阶段不愉快的记忆。并且,快乐记忆被加强,他的创伤被淡化。

他主动要求继续治疗。

胡熠判定风险过大,强烈不建议,但他依旧坚持。

为保证患者的安全,本次催眠胡熠把目光首先放到了那个新向导身上。

怪的是,起初进入潜意识,根据“兔子”的反馈,新向导不在他的世界中。只身的兔子,如之前一样,不愿意接触剩余的两间房子。

在胡熠打算结束催眠之前,向导忽然出现。

未等他发出指令,向导的突发举动激发了患者的痛苦。

他坐在诊疗室的椅子,上肢剧烈抽搐。

此时患者的意识还没去到无意识,胡熠马上跟他沟通,进行安抚。

“调整呼吸,深呼吸。不管你看到的是什么,停下。”

患者的手呈现握东西的姿势,喃喃念着“照片”二字。

“重复我的话,开始执行,”他告诉他:“深呼吸,把照片拿开。”

患者按照他的话,来回调整三次呼吸后,停止了颤抖。

胡熠当机立断启用强光唤醒,却没能奏效。

这意味着,患者再度进入了无意识世界。

头一次,胡熠意识到新向导不一定是“善”的。

患者的潜意识自我构建的人物,善恶皆有可能,他之前判断的新向导一直偏向于“善”,因为它带来的结果总是好的。

但这次患者表现出的应激反应,让它有了“恶”的可能。

胡熠不间断地进行强光唤醒。

问题更严重了。

几小时后,他察觉到患者对他的指令有反应,强光却没能把他唤醒。

这说明,他回到潜意识,感到异常混乱,处于迷失的边界,新向导“恶”的可能性更大了。

于是,他询问:“你身边的人是谁?”

患者摇头,死死闭着嘴。

“放松,去感受、去判断它是不是善良的,对你有没有恶意。”

他似是警惕着什么。

胡熠缓声道:“殷显,不用和它对话,你来回答我。”

“它是善良的,没有恶意的。”患者回答。

“你确定吗?”

患者说:“我确定。”

当务之急,胡熠要让他离开催眠状态。

“你要尽快离开小兔岛。”

“我帮不了你,你要靠自己。再不走会出不去,你的意识将永远游走于潜意识。”

最后的备选唤醒方案,他一字一句交代他。

“还记得我们约定的吗,梦到醒不过来的噩梦,去安全屋,找你在那儿留下的纸。”

患者嘴里模糊地,喊着一个女孩的名字,大约在叫那个可疑的新向导。

胡熠记录下那三个字,抓紧对他唤醒。

“你藏好,去安全屋,记得别给她安全屋的纸。”

不知为什么,他的指令加剧患者的应激。

他抽搐复发,对唤醒与指令不再有反应。

又一次,他陷入了无意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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