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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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

容敛本是漫不经心地一瞥,忽而皱眉,浩瀚神识直直从云端上冲了下去,准确无误捕捉到玄衣少年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四目相对。

宗辞心头一跳,迅速挪开视线,装作无意间看到的模样,敛眉平视前方。

即使失去了修为,宗辞的感知能力依旧在提醒他那人并未挪开视线,反而愈发有如实质般扎在头顶,刺的他头皮发麻。

云端之上坐着的可基本都是分神期,容敛一放开神识,其他人也都若有若无地看了过来。

“容敛阁下,可是有何不妥?”

太衍宗掌门青云子率先出声问道。

“不,并无不妥。”

妖皇懒懒地靠在榻椅上,支着头,墨发如瀑般铺洒在椅面,迟迟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

容敛这幅做派张扬又肆意,妖族臣下们早已习惯,远处早就被师长们吩咐过的内门弟子皆是不敢多看一眼,就怕在那艳极的容貌中迷失自己,生出不该生的心魔。

半晌过后,他才开口,“那位站在队首的玄衣弟子,是太衍宗哪一脉高足?”

“并非高足。”一位峰主回道:“普通外门弟子罢了。”

外门?

容敛心下兴味愈甚。

不知为何,这位外门弟子身上让容敛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可到底是哪种熟悉感,他一时半会却也说不上来。

胆敢直视出窍期大能的炼气期可不多。

妖皇修长的手指掩盖在褚红冕服的宽袖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榻椅边缘,玩味般勾了勾嘴角。

既然对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格外之久,且毫不遮掩,想必也有要引起他注意的暗示。

这种手段容敛见得多了。

容敛本体是九尾妖狐,精于魅惑,皮囊本就是万里挑一,即使在皮相基本不错的修真界也能拔得头筹。在他修炼至出窍后,魅力愈发收发自如,融于骨血。被他地位和长相引来的爱慕者千千万万,很多低阶修士看见他周身煌煌神光便会目眩神迷,丑态毕露。

这玄衣弟子的长相和气质倒是相当符合他的口味。即使是妖皇也鲜少遇到容貌气度这般出众的存在。

容敛漫不经心地想着,旋即收回了神识。

算了,左右一个炼气期三层,根本不值得他半点关注。

云端上其他人听到妖皇忽然提起一位外门弟子,一时间纷纷疑惑不已。

就在方才,妖族还没来的时候,那位领头的弟子也还被太衍宗高层关注过,除了长相和气质以外,其他都平平无奇,无甚出彩。

众人不信邪地暗地分出缕神识再去探查,一头雾水,心下愈发困惑。

一个炼气期三层的弟子有什么好关注的?

妖族和太衍宗的结盟并非意外,非要说起来,倒更像是巧合。

半年前,千年一现的寒月秘境再度出世。

因为寒月秘境上古凶兽饕餮遗留下来的秘境。所以修真界各大势力里又数妖族最为重视。

众位妖修都抱着想要走狗屎运继承秘境上古传承的想法,积极参与,一呼百应。

没想到的是,就在妖族派了众多弟子前往秘境之后,一向神鬼莫测的鬼域之主忽然雷霆般出手,带着手下七位城主,趁着妖族族内防守空虚之时,直入妖族腹地。

这群鬼修不仅抢走了供奉在妖族地下妖塔内的圣物,还把妖族族地给毁了个稀巴烂,重伤妖皇容敛。

等到这场轰动修真界的袭击过去后,所有人才知道,鬼域之主早已从出窍后期踏入了大乘期,一直秘而不宣,就为了打妖族一个措手不及,可谓深藏不露。

鬼域此举无异于往妖族脸上呼了一巴掌。

于是在容敛养伤的时候,妖族使臣马不停蹄地联系了太衍宗为首的正道,抛出橄榄枝,意欲联合,一同铲除鬼域。

修真界已经有近万年没有发生过大型战争了,各个势力都默认了延续下来的潜规则。

横竖是妖族和鬼修的事情,正道不想过多掺和。却不想在正要拒绝的时候,接到了太衍宗那位闭关数百年的老祖传音,内容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同意结盟。

太衍宗高层纷纷面面相觑。

清虚老祖是如今修真界唯二的渡劫期大能,宗门唯他马首是瞻。就连掌门青云子在他面前都只是个点头哈腰的小辈,他老人家发话,高层莫敢不从,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被定下来了。

虽然定下来了,太衍宗高层内心都有些不大情愿的。

妖族平日里高高在上,最看不起人类修士,两族虽然没有发生过战争,大小摩擦却也没少过。

不过经此一事之后,先前云端上暗潮汹涌的气氛倒荡然无存,反而有说有笑起来,比起先前维持表面的模样融洽不少。

宗辞在下方等待了许久,等到再也感受不到神识的探查之后,一颗高高吊起的心才落回了原地。

入魔在修真界是大忌,一旦出现,必会引来众人围剿。

魔修基本都是由其他路子的修士走火入魔,半道转变而成的。普通修士入魔后,个个性情大变,残忍无比。道途崩殂,只能走以杀证道的歪门邪路。

偏偏魔修的实力又是寻常修士的两倍。好在堕魔之人具有显著的身体特征,入魔时闹出的动静也大,所以大家都是趁着魔修入魔途中虚弱,果断将他们斩于剑下,为民除害。

宗辞上辈子为了拯救苍生,最后舍身堕魔。

众叛亲离之下,他心如死灰。在即将被魔念吞噬心智的时候选择自我了断。

仙火把他的躯体烧了个干净。

宗辞在自杀这点上并未留手,没想到其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明明该转世投胎的灵魂并未进入轮回,而是奇迹般复生在了一千年后。

重生后,宗辞特地塑造了一具和自己前世外貌截然不同的躯体,为的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死而复生。

若是凌云剑尊未死的消息传出去,恐怕结局又会同上辈子那样,无一人信他,纷纷拔剑相对的地步。宗辞虽说放下仇恨,但也不想,更没有精力再经历一次了。

他这辈子,不想出人头地,不求荣华富贵,只想为自己而活。

宗辞松下心神,不想一时情绪波动过大,气血攻心,哇地从喉咙里呕出一口血来。

猩红色的血液从他嘴脚淌落而下,滴滴答答坠落在素白色的地面,绽开一朵朵妖冶的血花。

“宗兄,你没事吧?”

站在他隔壁的那位外门弟子似乎被吓了一跳,忽然转过头来,眼眸里满是关切。

看清外门弟子脸庞的下一秒,宗辞心下微顿。

这个弟子正是之前十分积极主动,带来消息,在寒舍院子里引导话题走向,怂恿他来看戏的外门弟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人不过长着一张泯然众人,无甚出彩的脸,宗辞依旧感觉他身上有一种隐约的违和感。

“无事。”他收拢五指,淡淡回道。

“可这都吐血了......”

外门弟子脸上的神情关切无比,低头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手帕,友善地递了过来:“这是我未曾用过的手帕,若是宗兄不嫌弃的话,赶紧擦擦吧。”

“平日里你也对我们多有照顾,千万不要客气。啊,对了,宗兄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柳元,也是外门弟子,就住在你隔壁。”

“多谢柳兄关心,不必了。”

宗辞的视线默不作声地从那方一看就华贵无比的手帕上扫过,转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粗布。

看到玄衣少年用自己的帕子擦去嘴角上的血迹,柳元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暗光。他面上却不显,一切如常,将手帕重新放回了储物袋内,双手往宽大的袖袍里收拢。

因为他们站在最前面,后方沉浸在砚台比武上的外门弟子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小的插曲。

此时台上的战斗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

一方是修真界新秀里声名鹊起,隐隐有领头之势的青泽,实力过硬,不过三百年便结了丹。

一方是太衍宗刀峰嫡系一脉的大师兄刀中雪,据说是继玄玑剑仙之后最有天赋的太衍宗弟子,结丹时间比起三爪青蛟略晚一些。

不论是青泽还是刀中雪,都是年轻一辈里十分亮眼的存在。虽说是点到为止的切磋笔试,实际上输赢依旧关系着两派门面,哪一边都不想输,于是战斗越发激烈,底牌尽出。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刀中雪已经落了下风。

高手过招,只要在不涉及生死的前提下,落在下风就是败局已定。偏偏刀中雪身法了得,鬼影迷踪,令妖族难以摸到踪迹。

虽说两方交手精彩无比,但按照这个发展,恐怕能打个三天三夜去。

又是一个闪身交手后,刀中雪忽然反手把长刀往身前一收,解下腰间的酒壶,仰头大灌一口。

透明的酒液从他下颚滑到胸前的刀上,星星点点的烈火在程亮的刀面席卷而起。

感受到那股凌冽刀意后,对面的青泽也收起了自己先前的浮躁之意。

他的眼眸忽然变成了象征冷血动物的竖瞳,两只手臂上逐渐覆盖上了青色的蛟鳞,指甲尖锐,泛着幽幽冷光。

“看来这小子是想一招定胜负了。”

不仅仅是围观的两派弟子集中了注意,云端之上的大佬们也挑起了眉。

等到那酒液在刀面上完全燃烧起来后,刀中雪深吸一口气,将灵力充分调动,屏息凝神,轻轻往前一推。

“哈——”

虽然动作幅度不大,实际上这一招却用尽了刀中雪全身的力气。

难道是刀气化形?!

云端上围观的大能们纷纷侧目。

劲气化形是高阶修士迈进顶级修士的标志,即使是有非凡天赋的修士,也得修炼到元婴才能初具劲气雏形。

而刀中雪不过是个金丹期!

伴随着猎猎火光,那一道刀气也顺着赤炎的蔓延,逐渐脱离刀身,展露在半空中。

这道刀气尖端璀璨,尾端却黯淡无光,稍有不足。

“不,算不得刀气化形,顶多只能算完成了一半。”

一位妖族大臣仔细一看,目露赞赏:“不过,金丹期就能模拟出刀气,贵宗人才济济啊!”

刀峰峰主笑着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须,接下了这道礼貌性吹捧,“哪里哪里,谬赞谬赞。”

就在众人谈笑晏晏之时,砚台上又有了新变故。

眼看着模拟的刀气就要成型时,方才还无甚异状的刀中雪深深拧眉,额心有大颗大颗汗水滚落,握着刀柄的手指如同筛子般颤抖。

电光火石之间,刀客忽然松手,踉跄后退,一只脚刚好踩出砚台防护罩发范围,半跪在地,长刀“哐当——”滚落。

那道刚刚成型的刀气便裹挟着燎原之势,在没有防护罩遮拦的情况下,宛若出世的狂暴游龙,带着森然凛冽,冲向砚台一侧。

好巧不巧,宗辞就站在这一侧弟子的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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