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策:王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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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荒野刺杀

夜如泼墨,大雨倾盆。

雨水顺着山间地势,汇聚成小股溪流,蜿蜒而下。水流表面,泛起一层腥红血色。

一名锦衣贵族少年,身后就是断崖,已经退无可退。一柄黑色重剑,正抵在他的脖子上,剑尖已经划开肌肤,触感冰凉而清晰。持剑的手臂只要再往前送一寸,立刻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本能的恐惧和紧张,让少年的双手微微发抖。一双眼睛里,却流露出小兽一样的戒备和求生意志。锦袍上沾满了泥土血迹,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他脸上的表情,生冷僵硬,显然是第一次易容,还不习惯牵动肌肉来控制脸上的胶泥。

握剑的灰衣蒙面剑客,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胸前正汩汩流出鲜血,需要靠在一棵高大松树上,才能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

两人脚下,横七竖八躺倒着许多尸体。少年已经记不清,这一路上遇到了多少刺客。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在逃,逃,逃……逃到哪里,都是遍地鲜血的搏杀。

四十名忠心的金鹰卫死了,三名万里挑一的影卫死了,就连从小教导自己剑术的师父,也在重创了最后一名刺客后,倒在血泊中……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了。

灰衣剑客并不知道这男孩子的身份,只知道那些下属,称呼他“小公子”。锦衣玉食里长大的孩子,远比他想象的顽强,他必须尽快结束战斗,然后赶在血流干之前,回去复命。

死一样的沉寂里,忽然响起一声猫头鹰似的怪笑。对峙中的两人同时转头,那邪门的笑声,好像是从脚底下传来的。

随着“喀啦啦”几声响,一张干枯惨淡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嘴角还带着刚刚干涸不久的血迹。

即使那名灰衣剑客经历过无数杀戮,也免不了惊得面无血色,这张脸的主人,正是他的同伴,混战中被人一剑穿胸,早已经死了。

那一剑,灰衣剑客原本看到了,有机会帮他挡开。可是电光火石间,也许是想到了初学剑术时,没少受他的欺负,灰衣剑客鬼使神差地后退了一步,眼看着那一剑刺入血肉、正中同伴的心口。

“我不该死,我不甘心……”破锣一样粗哑的嗓音,含含糊糊地从流着血的胸腔里传出来。

灰衣剑客的腿,不受控制地抖起来。这分明正是那具身体本来的声音!一道闪电在头顶炸开,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诡异。他想说话,却打着颤开不了口。不经意间,手里的剑锋,已经移开了一寸,不再紧贴着小公子的咽喉。

小公子同样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刀口舔血的刺客,位高权重的贵胄,原本就比普通人更敬畏怪力乱神。持剑对峙的两人,刚好分别拥有这两种身份。

壮硕的身躯慢慢转过去,面对着灰衣剑客:“我当你是兄弟,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死……”

小公子睁大眼睛看着,那身躯背后,竟然躲着一个女孩子。一件过于宽大的袍子,套在她瘦小的身体上,一头长发乱蓬蓬地散落在肩上,脸上满是泥污,连五官都看不清楚。只有一双大眼睛,黑幽幽的,像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如果不是之前见过她,真要以为是个山精水怪变化成的妖女。

随时可能丧命的危险时刻,小公子对上这双眼睛,竟然呼吸一滞,心里想着,难怪大雨天没有星星,满天星光,都已经落进这双眼睛里了。

小丫头嘴唇一张一合,那惟妙惟肖的破锣嗓子,原来是她模仿出来的。她转过头,对着小公子轻快地眨眨眼睛,忽然高声叫道:“刺他!现在!”

小公子一愣,接着立刻反应过来,之前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压迫感不见了。他反手抽出自己的短剑,劈头向灰衣剑客刺去。

灰衣剑客听到那一声喊叫,也发现情形不对,受过训练的身体,先于意识作出反应,手里的重剑,带着呼啸的凌厉风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劈去。等他注意到侧面寒光闪动,一切已经太迟,重剑体积巨大,重量也大得惊人,他此刻身负重伤,根本没有能力,让已经出手的重剑在半空里转个弯。

“噗!”

“噗!”

两声闷响同时发出,重剑砍上同伴尸体的同时,小公子的短剑,也准确地割开了对手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灰衣剑客到死也没想明白,同伴究竟死了没有。这笔糊涂账,只能到奈何桥上慢慢算了。

小女孩向后跳开,原本被她推在身前的尸体,软软地倒下去。四周只剩下大雨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小女孩才拍着胸口,试探着问:“死透了吧?”一边说,一边把眼睛不住地往灰衣剑客身上瞟,脚下却磨磨蹭蹭不愿动弹。

小公子瞟了她一眼,还以为她有多大胆,看样子也害怕得很。

小女孩明显地松了口气,走上前用脚踢了踢灰衣剑客,确定他已经死了,才发狠似的踢了几脚,说:“坏人,坏人!还想杀我?哼!我命长着呢!”她额头上有一处伤口还在流血,衣袖也扯碎了,要不是躲在尸体下面,说不定早就被杀了,也难怪她要发脾气。

发泄过后,小女孩把手伸进灰衣剑客的衣裳,摸了一圈:“原来也是个穷光蛋,一点值钱东西都没有,竟然还那么卖命。咦?有肉干!”她摸出一个褐色布包,拿了一条肉干大嚼特嚼:“还是鹿肉呢……”

自己先吃了个饱,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小女孩不清不愿地拿出几根肉干——觉得拿多了,又放回去几根——递到小公子面前。

小公子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东西?更何况还是从死人身上掏出来的。他嫌恶地转过脸,不屑一顾。

小女孩嘻嘻一笑:“别怪我没提醒你,从这里到有人住的地方,要走两三天。你今天不肯吃,明天肯吃的时候,可就不一定还有了哦!”

马匹都在混战中跑丢了,他也知道小女孩的话不是吓唬人——照她现在的速度,一包肉干根本支撑不到天亮,就全吃完了。可是身份让他拉不下脸,刚才已经表示了不吃,现在哪好意思又改口?他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小心噎死!”

不知道是天真不解事,还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小女孩只是冲他一笑,把余下的肉干放进衣袖里。两人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

“我叫小谣,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一路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小公子却只是埋着头走路,根本不想理她。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小女孩又自顾自接着说下去:“哎,真小气,连个名字也不告诉,怕我去找你要账不成?放心,我虽然救了你的命,也绝不会赖上你的……”

小公子走得慢,她就松口气,小公子走得快,她就跌跌撞撞加紧步伐,始终跟在他身后两步远。有好几次,小公子真想甩掉这个聒噪的小尾巴,可是不管他走多快,小女孩都咬紧牙跟着。

这个女孩子,是进山前,侍卫从市集上领回来的,据说只用了三个面饼,就骗过来了。虽然没有明说,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找个年岁相仿的小孩子,万不得已的时候,让她顶替小公子送命。用一条贱命,换回高贵的血脉活着。

“你们也真是的,就算是找个使唤丫头,只给三个面饼,也太小气了,要不是我饿了好几天……啊哟!”小女孩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一处水坑里。

小公子正要回头拉她一把,小女孩已经自己爬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水渍,照旧笑嘻嘻地:“没事没事,跌了一跤而已,幸亏下雨积了水,要不然这下非断胳膊断腿不可。”

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小公子停下脚步,回身一把按住她,不由分说背在自己背上。向来都是别人服侍他,他还从没背过别人。

衣裳早已经在大雨里湿透,小公子隐约感觉到,背上触到两团小小的柔软。他从小被严格管教,在这个年纪仍然未经人事,但他却清楚地知道,那是刚刚开始发育的少女特征。一片冰凉湿滑里的接触里,夹杂着一缕缕少女的温暖。

雨越下越大,小公子的身体,却奇异的燥热起来,脑海里遏制不住地涌起一个念头,如果不是在这见鬼的荒郊野地,而是在熏着甜香的芙蓉帐里……

小女孩浑然未觉有什么不妥,扣在他腰间的双脚,随着步伐一荡一荡。见他闷着头不说话,以为他背着自己觉得吃了大亏,低头凑到他耳边,吹着气说:“喂,小气鬼,想什么呢?”

明明没有什么,小公子却像心思被人戳破一样,脚底打滑,耳朵尖上一阵阵发烫。

小女孩看见他的狼狈样子,只当他也走不惯泥泞山路,格格唧唧地笑起来,把头贴在他背上,低声哼唱起歌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她从小四处游荡,专会模仿别人的语调声音,此刻轻声哼唱,才用回自己本来的嗓音。那声音不像寻常女孩子那么尖细,有点沙哑低沉,却像丝绸一样顺滑。一首热烈情歌,被她哼唱得像小孩子的歌谣一样,

歌声忽然停止,阵阵雨声里,掺进撒豆子一样的啪啪声。那声音越来越近,渐渐变成闷雷一样的响声。

小公子脸色巨变,那不是闷雷,更不是豆子,是急促的马蹄声,少说也有十几人。

增援的刺客,难道这么快就追上来了?他身边已经一个护卫都没有,如何抵挡得了十几名剑术高手?

小公子把眼睛眯成一条线,那个人,就这么急着赶尽杀绝?他把小女孩从背上放下来,用衣襟擦了一把剑身上的污泥,挑起剑尖随便指了一处树丛,说:“你,躲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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