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策:王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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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飞天画壁

墨谣固执地仰着头,一定要知道答案。

萱女无奈地叹气:“何必非要这么执着呢……好吧,云姜公主半个月后要行及笄礼,王上已经选了卿主担任赞礼,主持仪式。这些东西,都是为了先演练一遍,确保公主和王上满意。笄礼当天……”

眼看墨谣脸色越来越白,萱女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云姜对苏倾有意,大半个寿春城的人都知道。

墨谣很费力地扯动唇角,努力笑一下,可是比哭还难看,抖着嗓子说:“……是你说的,卿主对我不同旁人……还好,还好我不喜欢他……”嘴里说不喜欢,眼睛里却滚出大滴大滴的泪。

她用袖子胡乱抹一把,转身向城外走去。起先只是快步走,后来干脆跑起来,袖子遮住眼睛,根本看不清方向。她只想快点离开,不要被人看见现在的丑样。

萱女目送她跑远,才回到文泽园里,叫小婢子给卿主送一盘酒浸香梨过去。

文泽园正中的水榭上,苏倾看见那一盘雪白的梨肉,神色平静如常,用银勺拨了一块,放进自己面前的小碟里。刚要送到嘴边,他忽然觉得今天的梨酒味特别重,重到他满心满口都是苦涩。

苏倾压下涌起的咳嗽,向对面的楚王长拜到底:“王上,一个女子而已,文泽园里还有十二名训练妥当的处子,请王上从这些女子里随意挑选。”

楚王盯着苏倾,眼神里已经带着明显的怒气,他纡尊降贵来文泽园,讨要一个女子,苏倾竟然敢不答应。想到听说的那些传闻,他的脸色更加阴郁:“训练妥当?再妥当,又哪里比得上浑金璞玉、天然风致?”

苏倾像是铁了心,不说话,可也不起来。他入朝为官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向楚王行如此大礼,时间长了,胸口烦闷难忍,中衣渐渐被汗水打湿。

想到还要倚仗他手底的消息网,楚王终于压下怒气,一句话带过了刚才的争执:“贤卿身体还没有大好,不如到云台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吧。”

……

墨谣坐在石桥墩子上,看着水里的鱼发愣。

不远处一株大槐树上,一个玄衣男子,正用一卷竹简遮住脸。虽然摆出一副看书的样子,可那书已经好半天都没翻动过了,炯炯灼人的双眼,正透过竹简间的缝隙,一眨不眨地看着墨谣。

“不要我的人,我也不要他了……”墨谣抓着一把小石子,一粒粒丢进河里。想起公主云姜,墨谣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云姜本来只是个没落的宗室女儿,因为据说有通神的能力,才得到楚王的喜爱,带回宫里当做金枝玉叶一样。一个是王室贵女,一个是乞儿出身,还用比较么?

墨谣拿起手里最后一块石子,奋力向远处扔去。天地广阔,她又变成一个人了,就当这六年,是做了场梦吧。

“再跟过来,我就打断你的狗腿!”墨谣正要走,桥面上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叱。握着一截翠绿竹子的少女,正对着一名男子怒目而视。

“青竹,我真的是去看亲戚……”男子嬉皮笑脸地步步紧跟。

“胡扯!你在城里哪有什么亲戚?!难道那些不要脸的吴娃、楚娃,是你的亲戚?”青竹爽利泼辣,根本不给男子解释的机会。

墨谣看那男子穿着一身楚兵服饰,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火。要在平时,她遇见这样的事,顶多是围观一下、看看热闹,绝对不会主动惹麻烦。可是今天不一样,楚军士兵、辜负女人,这两样事都让墨谣恨的牙直痒痒。

她从另外一边绕过去,冷不防抬手“啪”给了那男子一个响亮的耳光:“你个没良心的,几天不回家,原来是有别的家可回!”文泽园里的马夫,就经常这样被老婆训斥,墨谣听得多了,不用刻意就模仿得很像。

槐树叶子抖了几抖。墨谣不过是个还没成亲的小丫头,话说完了,脸上却绯红一片。她借着这股羞涩劲儿,假装惊诧地说:“哎呀,认错人了,真是不好意思,你们的身形看着太像了。”

青竹早已经脸都绿了,拧着男子的耳朵:“好哇,我真是小瞧你了,你还有好几处家呢?!……”

一团混乱中,墨谣从男子身上,摸走了钱袋。

当兵的都有个好习惯,东西集中放在一起,因为随时可能调防出发,不可能像居家过日子那样,东西散得到处都是。

墨谣拿着那包足有一百两的银子,有点犯愁。这么多,一看就是那个小兵的全部家当。她原本只想给他点教训,让他心疼几天也就算了,这回不知道他要心疼多久。顺着原路找回去,人早就不在原地了。

如果叫卿主知道,她又做起偷偷摸摸的事情,恐怕又要生气了。可转念想起苏倾无缘无故把她赶出来,少女的矜持骄傲,让她明知错了偏不肯承认。

她偏要任性、偏要挥霍,好像这样就能让苏倾难过一样。

墨谣掂掂钱袋,想起路上听说,城外云照山的洞壁上,有人画了一副飞天仙女图,看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只不过,要付高昂的捐资才行。

她打定主意,别人的银子,就该拿来做这种烧钱的事。

招仙祠修筑在云照山最高处,传说这里地气灵秀,最适合与仙鬼神怪沟通,很多楚人都喜欢来这里祈福、驱邪,或是祭祀先人。

墨谣从小没有家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什么人,对那些繁琐的祈福仪式毫无兴趣,只想交了捐资赶快去看传闻中的飞天壁画。可偏偏这天云照山上的人极多,她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等得昏昏欲睡时,周围不知怎么忽然安静下来。

墨谣抬头看去,一束光亮从大门口照进来,挺拔修长的男人,踏着光亮晕染开的道路,一步步沿着石阶走上来。光亮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镀上一层神秘光辉。起先只能看清他边缘模糊的轮廓,接着是墨染颜色的衣裳,衣袂翻飞。最后,才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眼廓深邃、鼻梁高挺、薄唇轻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怀疑自己眼花,真的看到了仙人。那人身上,似乎糅合着无数相互矛盾的气质,高贵与挣扎,狠厉与温润……

看着那张惹人轻叹的脸,墨谣的眼神一下黯淡下来。怎么又是他?那个妙音天女祠里问卦的男人……

墨谣下意识地护紧了自己的钱袋。

那男人环视一圈,眼光似有似无地从墨谣脸上扫过,走到正殿侧面供奉的十二尊神像面前,向着妙音天女像,燃香叩拜。他拜神时,神情虔诚真挚,却不像寻常人那样卑微乞求,仿佛只是礼敬天地间一点钟灵毓秀之气。

原本为了抢在前面而紧挨在一起的姑娘、大婶们,一边偷眼看他,一边悄悄在自己身边移出点空来,那人却径直走到墨谣身边,站定。

墨谣别过脸,悄悄往里挪了挪。

那男人察觉到墨谣的冷淡,还是一点也不在意,对墨谣微微一笑:“妙音天女,很灵验的。”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墨谣心里火气更大,那种伤心委屈,怎么压都压不住。她忍住眼睛泛酸,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句:“你也信鬼神之说么?”

“以前不信,现在信了。”男子直盯着墨谣,又补充了一句,"我单名一个祯字,你可以叫我子祯。"刻意没提自己的姓氏。

墨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过脸,又不说话了。

好容易轮到她进入有壁画的石洞,价格竟然比想象的便宜,只要五十两。墨谣给了钱正要进去,旁边那个男人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你还剩下五十两,不如让我也进去瞻仰一下飞天画像。”

墨谣立刻用鄙夷的眼神看他,没钱还要看什么飞天画像?飞天画像好歹也算是神像,哪有这种事还要向别人借钱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那叫子祯的男人半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我这趟来得匆忙,没带钱,正好你有多余,全当做件善事。再说……”他好像看透了墨谣心里的想法:“神仙只管收钱,哪管你的钱是怎么来的?”

墨谣本来就对招仙祠借壁画敛财的做法很不满,最后一句说得正对她胃口。她一向没有积蓄的观念,把整个钱袋随手丢进铜鼎,抿嘴一笑说:“好,就当我请客。”

十几丈高的中空石洞里,半面石壁光滑如镜,镜面上,身姿曼妙的女子,在半空轻盈起舞,水袖舒展、薄纱裹身,双腿轻轻交叠,慵懒之中又带着几分娇憨。女子全身都已经画好,眉心还嵌了一点朱砂,唯独双眼处还是空白。

墨谣怔怔地看着飞天画像,觉得那五官轮廓很熟悉,可又想不起究竟像谁。那种柔媚入骨的姿态,她永远也做不出来。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人么?”看得出神,心里的想法不小心脱口说了出来。猛然想起身边还有别人,墨谣心虚地看了他一眼,但愿他没听见。

那人一点不识趣,噙着笑看过来:“也不是,也有人喜欢你这样的小丫头。”

墨谣被说中心思,脸上又开始发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看石壁上的飞天时,总是忍不住,把自己纤细的身形跟她作对比。

人比人,气死人。

墨谣再也提不起兴致,闷着头往山下走。

刚走到半山腰,就听到一声耳熟的娇叱:“小贼!可找着你了!快把钱袋还回来!”墨谣还没看清楚,一支削尖了的竹子,就指在她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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