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策:王的烙印

夜晚
护眼
简体
繁體

15、风起青萍

墨谣看一眼萧祯,见他微微点头鼓励,大着胆子把苏倾的事情讲出来。她早已料到昭襄太后是个铁腕强势的女人,今天见了真容,越发觉得她一举一动都透出庄重威严。跟这样的人讲国事和道理,只会引起她的反感。

因此墨谣也留了个小心眼,既然已经从“情”字入手,博取昭襄太后的好感,她索性只字不提苏倾是被人栽赃陷害的,反而只说自己曾经是文泽园里的小婢子,感念苏倾公子从前的照顾,担心他的病情加重。

昭襄太后刚入宫时,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也许是想起自己初次面对贵人时的惶恐,她对墨谣的语气也和软下来:“丫头,难得你对旧主有心。男人们争来斗去,咱们女人在一边看着就好。你要是忍不住,动了心,最终只能赔上自己。这不是男人的错,是你的错。”

直到昭襄太后登上马车离开,墨谣还愣在原地,这算是什么意思?她究竟算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萧祯站在墨谣面前,伸手要拉她起来,看她呆呆愣愣的样子,火气之余,又有几分不忍,收回手冷冷淡淡地说:“她可没付礼金。”

墨谣一时还没转过弯来,他们吸引昭襄太后过来,本来也不是为了礼金呀……仔细一想,墨谣忽然明白过来,像昭襄太后这样的人物,是绝对不会亏欠别人的。她没付金钱作礼金,就代表她用其他方式支付的礼金,一定更重要、更难得。她一定会救苏倾。

“啊,太好了!”墨谣高兴得张开双臂,蜻蜓点水一样,在萧祯身上轻拥一下,“榛子,你好聪明!我怎么那么笨,要你提醒我才想到。”她笑得眉眼弯弯,萧祯在一边看着,那个怎么甩都甩不掉的小乞儿,轻轻一转身,就变成了亭亭少女。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像被人忽然抓了一把,又酥又痒。

再多杀戮和征服,也抵不上这一丝丝心潮波动的震撼。

墨谣高兴起来,像只小鸟一样,简直没有一刻安宁。她脚尖点地,转了个圈,一双墨玉似的眼睛,光芒闪烁。冷不防间,被萧祯一把扯住手腕,拉到身前:“你要怎么酬谢我?”

他的声音带了点哑,低低盘旋在墨谣头顶。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味道,不是任何一种香料,甚至带点危险的气息,可是,却像诱人的毒果,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舌尖尝一尝。

这是……男人的味道?

呀,墨谣,你在想什么?念头一蹦出来,她自己先红了脸。努力回想苏倾身上干净的石兰香气,可那要人命的灼热气息,偏偏无孔不入。

萧祯把她紧压在胸前,墨谣甚至能感受到他精致完美的身体曲线,还有身体上传来的热度。

“别……太紧了,你带的玉佩还是短刀,硌到我了……”墨谣抽出一只手,想推开这让她不安的禁锢。

萧祯无奈地笑,傻丫头,那不是玉佩,也不是短刀,等你真正成为一个女人时,就会知道了。可他现在还不想说破,他有足够的耐心,等这朵还没被人摘走的花,慢慢开放。

“难道你不该谢我?”他低下头,慢慢凑近墨谣,拨开她的额发,在她额头上深印了一吻。

温热触感带来一阵颤栗,从没有过的眩晕感,从身体最深处涌出来。墨谣狠推了他一把,萧祯顺势松开了手。她抚着发烫的脸颊,一溜烟跑远了:“我……我去把这消息告诉萱女姐姐。”

萧祯看着她跑远,脸上柔和的神色渐渐淡去。他向窗外打了个响指,一人倒勾着屋檐垂下来。

又是那个欠揍的声音,先闷闷的笑了一阵,才捏着尖细的声音夸张地说:“子祯哥哥,你的玉佩硌到我了……哈哈,萧祯,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怎么偏偏挑了这么个人事不懂的丫头片子?我看,连常去你府里那个凶巴巴的公主,都比她好玩得多。”

萧祯浅抬眼皮,瞥了他一眼:“这次不是玩,我要她。”

“随便你,”那人跳下来,竟然落地无声,“秦太子派了好几拨暗使来催你,被我想个办法困在城西了。我可不敢保证,还能困住他们几天。”

“想办法传信给秦太子,楚王跟昭襄太后不合的传闻是真的,只不过现在还没撕破脸,”萧祯面无表情地一件件事交待下去,“只要边境再打上几年仗,慢慢拖垮楚国,只是时间问题。安插在楚王身边散播谣言的人,要处理干净,不要叫人抓住活口。”

他想一想,又补充说:“楚王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公子含年幼,如果他即位,朝政就会落在苏倾手里。这个人……”他略顿了顿,接着说,“人中龙凤,非杀不可。”

“萧祯,还有另外一件事呢?”那人继续追问。

萧祯狭长凤眼中,透出狠戾决绝的光:“我已经查清楚,当年的追杀令的确是从楚国发出的,这笔账,也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

逃亡时的一幕幕,这些年始终在他脑海里萦绕不散。即使朝不保夕的时候,他也从没有忘记过。

他的母亲,原本是六国里最美丽的女人,发长七尺、光可鉴人。那一天晚上,他却亲眼看着母亲,被人用那一头长发活活勒死。他躲在床下,嘴被姐姐死死捂住。

后来,姐姐也被人拖出来,为了挡住他,在奉命追杀的人面前,一件件脱去衣裳。他被师傅硬拉着跑远,只能看见六七个男人,把肮脏的手伸向最爱干净的姐姐……

无论下令追杀的人是谁,既然当初没本事斩草除根,那就该付出代价!

……

没过几天,就有消息传出来,昭襄太后的马车返回王宫时,被刺客袭击,缴获的兵器上有秦国的徽印。

十几名秦国刺客,明目张胆进入寿春,竟然没人知道。楚王大怒,权衡利弊之下,苏倾被悄悄释放。

墨谣听了长舒一口气,终于见识了昭襄太后的手腕。原来她早就决定了不能让苏倾死,连拜会湘夫人这一趟出行,也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只为了给安排好的刺客,制造时机出手。幸亏没有在她面前耍聪明……

闹得满城风雨的奸细通敌案,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终不了了之,成了寿春百姓茶余饭后的一个话题。这背后的妥协和交易,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于楚这个被无辜牵连的人,也很快就被放回来。青竹原本担心得人都瘦了一圈,一见到于楚的面,又张牙舞爪地拧住他的耳朵:“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出去胡混?还敢不敢?”

这么一个大男人,被青竹又是打、又是骂,竟然也不还手,只是憨笑着说好话:“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好青竹,别叫邻居看见……”

墨谣坐在竹篱笆上,笑吟吟地看着,暗想其实于楚长得也算不错,没有苏倾那种飘逸出尘的风骨,也没有萧祯那种生杀予夺的气质,可不管怎么说,总归算得上是个伟岸的丈夫。

青竹骂够了,转身就一头扎进厨房,给于楚做菜。柴米油盐、灶台炕头,墨谣忽然有点嫉妒青竹。就算把她和昭襄太后相比,也很难说,谁更幸福。

湘夫人名声在外,墨谣高兴时,就盯着这个名头,帮人招魂祭祖,不高兴时,就把配好的熏香,交给青竹拿出去卖。

从山脚下到云台的路,不知道被她走了多少遍,云照山方圆数百里,她偏偏要走这条路,两边的花草,快要背她挖得一点不剩了。

初冬下第一场雪时,天已经快黑了,墨谣沿着已经走熟的路,踩出一排脚印。她最喜欢在一大片白雪上,踩出第一个脚印,那种挥霍一样搞破坏的感觉,总好像特别刺激。

木屐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墨谣扶着一棵大松树,转了个弯,前面就是云台了。她习惯性地抬头,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向前瞥了一眼。只一眼,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颀长的紫衣身影,静静站立在铺了一层白雪的青石台阶上,黑发披散在肩上,手里撑着一把有些泛黄的纸伞。另外一只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只能照亮眼前一小块地方。

墨谣向前急走两步,接着飞快地奔跑起来。雪还没停,随着呜呜的风,直往脖子里灌。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眼里只有那个紫衣身影,还有他手里那一点点光亮。

她跑得那么快,像背后有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追赶一样。一直跑到石阶上,木屐踩着光溜溜的台阶,脚底一打滑,墨谣就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苏倾伸出手,让她能搭住自己的胳膊,不至于摔倒。

“急什么?跑得这样快。”苏倾微笑着开口,好像她只是刚刚离开了一小会。

“我怕黑,”墨谣不管不顾地扑在他怀里,“我看见你手里的灯笼,才想起来我怕黑,我不要一个人走夜路。”她满嘴说着孩子气的话,手紧紧抓着他不肯松开,鼻端全是熟悉又安心的石兰香气。

苏倾沉默了许久,抬手摸着她光滑的发丝:“怕黑就不应该出来走夜路。”

“卿主,”墨谣把头埋在他身上,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别赶我走,我不想走。”

大片的雪花落在她脸上,对面的人却毫无回应。墨谣固执地仰起脸:“苏倾,别让我走,我不想离开你。”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上一章加书签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