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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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楚

六点四十,苏渺匆匆赶回到家,书包随手甩在沙发上,去洗手间烧水洗头,顺便再换身衣服。

苏青瑶慵懒地横躺在沙发上,磕着瓜子,电视里播放着某档家庭调解节目:“不是去同学家里耍,同学没留你吃晚饭?”

“没呢,只是一起完成语文作业。”

“饭在锅里,自己热一下。”

苏渺拎了毛巾搭肩膀上,回头道:“等会儿我和另一个同学约好出去吃。”

苏青瑶吐了一口瓜子壳,睨她一眼:“转了学,朋友也多起来了,看来嘉淇私高的学生还不错嘛。”

“嗯。”

“有没有看不起你的?”

“只要我自己看得起自己,不就行了。”

苏青瑶拖着单薄的丝绸睡裙,走到洗手间门口,懒洋洋地看着她:“你头发昨天才洗了。”

苏渺将头发放下来,打开水龙头试水温:“最近天太热了,出油。”

“见什么朋友,这么重要啊。”

“就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你还专门跑回来洗头。”

“我哪里是专门跑回来,今天出了一身汗…”

苏渺见时间来不及了,也不再辩解,脱了防晒外套,只穿了件单薄的小背心,躬身舀水洗头。

苏青瑶盯着她看了几分钟,走过来,抹了洗发水帮她搓洗头皮:“你这头发…剪短点嘛。”

“嘉淇私高不要求剪短发,我扎起来就好。”

“每次洗了头都是一地头发,我懒得给你打扫哦。”

“我下次注意点,洗完把头发都扫了,哎哎…妈,痛!”

苏青瑶抓着她的头皮,很不客气地说:“痛什么痛,你是猫儿肉咩,轻轻抓一下就痛。”

苏渺笑着说:“您是专业按摩师,手劲儿太大了。”

苏青瑶轻哼了一声,给她冲洗了头上的泡沫,又用毛巾很粗鲁地擦拭了她湿润的头发,弄得苏渺嗷嗷乱叫,不断挣扎:“妈,你温柔点嘛。”

“老娘不懂什么叫温柔。”

“我看你对男的就挺…”苏渺脱口而出,及时收住了话头,不肯再继续说下去。

苏青瑶给她拿了吹风机,呼呼地吹着她的头发:“我对男的献媚温柔,还不是为了你,你想想自己是怎么进嘉淇私高的,没良心的东西。”

苏渺低着头,一声不吭。

良久,她低低道:“以后等我赚了钱,该还的都要还,之前垫付的学费这些,我都会还给秦叔叔。”

“还个屁!”苏青瑶将电吹风重重搁在水台上,“你是不是傻,老娘陪了他这么久,要欠也是他欠我的!”

“妈,我不要你再这样了,以后我们堂堂正正做人,我一定会赚很多钱让你过好日子。”

“天真。”苏青瑶捏着小姑娘尖尖的下颌,冷嘲道,“没的钱,你拿啥子去堂堂正正。”

苏渺不言语了。

苏青瑶拿了梳子,用力地梳着她的长发,疼得她直呲牙,却也不再抱怨一声了。

“我晓得,你看不起我,没得事。”苏青瑶也带了些情绪,说道,“我不需要哪个看的起,我对得起自己的心就行了。”

“没有看不起你。”苏渺和她错开身,闷声道,“我心痛你。”

苏青瑶勃然大怒:“哪个要你心痛!你以为我想当你妈!你出生给我带来了好多麻烦,我一辈子都毁了你晓不晓得!”

“那你为什么要生我?”

苏青瑶又感觉胃部一阵不适,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懒得跟你吵,快滚!”

苏渺回房间换了件衣服,拎着小包出了门,她已经习惯了母亲这么多年的阴晴不定。

苏青瑶坐在桌边,手撑着脑袋,烦躁不已。

不是气苏渺,是气她自己。

十七年了,苏青瑶对这个女儿很少有温柔的时候。

甚至她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把对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的憎恨、全转嫁到了这个孩子身上,不肯给她喂奶,只喂粥糊糊。

甚至有次为了打麻将,图方便还给她喂辣条,最后孩子卡住险些窒息,送进医院遭罪不少。

这些事,苏渺是肯定都不记得了,但她也能察觉到妈妈对她的态度不似其他母亲那样亲昵,所以在她面前分外小心,甚至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苏青瑶明白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不能给她足够的爱,但至少,给她谋一个好的未来,过上体面的生活。

……

今天真是点儿背。

苏渺在家里被妈妈骂了一顿,然而一出门,就遇到了路兴北。

路兴北穿着件工字黑背心,吊儿郎当地站在阶梯边,手上拎着一根袅袅的烟头,胳膊肘肌肉发达,看得她有点儿害怕。

她低着头,加快步伐走下阶梯。

“诶,妙妙,等你好久了!”路兴北一把拉住了苏渺的手,“想死哥了,快点给哥抱一下。”

“你走开!”

苏渺甩开他的手,退后了两步,匆匆跑下阶梯。

路兴北溜达着,一路跟着她。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路兴北眼神玩味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穿着棉质的白裙子,腰身纤细,双腿笔直白皙如葱玉,看得他面热心躁,浮想联翩——

“妙妙,你今天穿的好乖哦,干啥去呢?”

“吃饭。”

“走走走,哥请你,吃串串。”说罢,他又来拉她的手,“我找到一家味道最正宗的!”

苏渺想起苏青瑶之前对她的劝告,让她凶一点。

她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怒道:“路兴北,你给我滚!”

“妙妙发飙了?”路兴北笑得更加肆无忌惮,眼神充满挑逗,“我就喜欢看你奶凶奶凶的样子。”

苏渺气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你可不可以不要缠着我了,算我求你了。”

“我求你了行不行,你可不可以喜欢我一下嘛。”

“不可以。”

“为啥嘛?”他坐在梯子上,低头抽了口烟,漆黑的眸子望着她,“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

为了让他死心,苏渺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没错,我就是有喜欢的人了,你别来找我了。”

“上次那个有点帅的外地崽儿?”

“不关你的事。”

她转身就走。

路兴北又笑了,溜达着跟在她身边:“那小子全身上下都是顶级名牌,对了,你注意他戴的表没,百多万的牧马专业户外表,还有他的鞋,啧…一双鞋就比你家里全部的东西加起来还值钱。”

“观察得这么仔细,你是拳头还没吃够吗?”

他双手抱着后脑勺,漫不经心道:“我只想说,就这种富家公子爷,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配不配得上,就随便喜欢,世界上哪有这种一步登天的好事喃。妙妙,你说哥说得对不对嘛。”

苏渺心底满是酸楚,眼睛也微微有些泛红,使劲儿瞪着路兴北:“我还不知道这些,要你来提醒我、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凶起来的样子,也好乖哦,过来让哥亲一口。”

说罢,他又上前拉扯苏渺,将她逼到了布满青苔的墙边。

苏渺夺路而逃,结果没留神踩滑了,脚一崴,摔在了石阶上。

膝盖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擦破了皮。

“妙妙,摔疼没!”路兴北赶紧跑过来,关切地看着她,“你跑啥子嘛,我还能把你吃了!”

苏渺强忍着眼泪:“路兴北,求你放过我嘛。”

“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你知不知道,我天天晚上睡觉都在想你。”

苏渺吓得又往后退了退,像只瑟瑟发抖的兔子。

就在这时,一双拖鞋无情地砸在了路兴北的后脑勺。

他“哎哟”地叫了声,回头却见苏青瑶双手叉腰,怒声道:“路兴北你个小杂皮,又来骚扰我女儿!”

“丈、丈母娘。”路兴北松开了苏渺,“丈母娘好!”

“再乱喊,撕烂你的嘴!”

路兴北讨好地笑着,捡起拖鞋送到了苏青瑶的脚边:“我对妙妙的心意,天地可鉴,我喜欢她以后就再也没耍过女朋友了!”

苏青瑶顺手抄起了路边的石头,凶巴巴地威胁道:“我管你啥子心意,癞hama想吃天鹅肉,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们渺渺以后要考大学,还要考研究生、考博士...前途好得很,不可能跟你这个小杂皮!”

“妙妙这么厉害啊,那要多有钱,才有资格娶她嘛。”路兴北吊儿郎当倚着墙壁,“丈母娘说个数,我也可以赚撒!”

“好啊,不说多了,定个小目标,你先给老娘赚个五十万来看看。”

“哇,狮子大开口,一来就是五十万。”

苏青瑶冷哼:“小杂皮就是小杂皮,五十万就把你吓到了,我告诉你,以后我们渺渺的年薪都不止五十万。”

“行,我去赚,但你别骗我,说好赚到了,妙妙就当我女朋友。”

“可以,但没赚到之前,不要来骚扰我女儿了!”

“一言为定!”路兴北望着坐在阶梯上的苏渺,“妙妙,哥先去赚钱了,以后肯定让你过好日子!”

苏渺闷声不语,待他离开后,担忧地问苏青瑶:“万一路兴北真的赚到五十万回来,怎么办呢?”

“你以为钱这么好挣?”苏青瑶笑了,“他这种高中都没毕业的小杂皮,别说五十万,我看五万都够他愁几年了,到时候你都去读大学了,自己有本事保护自己,怕他什么…”

苏渺点了点头:“谢谢妈妈及时出现。”

“装啥子乖,刚刚在家里不是凶得很咩。”

“明明是你在骂我。”

苏青瑶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擦破皮的膝盖,没流血,只是破了点皮,终究还是心软了:“痛不痛,回去涂点药。”

“不痛了,我要迟到了,妈,我先走了。”

苏青瑶有点心疼,拉住她:“让你朋友多等一下,会死吗!”

“这倒不会。”

但她不想让他等。

苏渺站起身,忍着膝盖轻微的疼意,加快步伐跑下了九十三级阶梯。

达到约定的扶梯口,苏渺看了看时间,自己已经迟到了将近二十分钟。

昏暗的通道里,没有迟鹰的身影,只有来来往往搭乘扶梯的陌路人。

他那样的性格,不可能浪费时间等她太久,兴许已经离开了。

苏渺顺着地下通道溜达了两圈,见不到他,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想到了刚刚路兴北的话。

是啊,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天空那么高、那么远,她的小翅膀...永远追不上翱翔的雄鹰。

苏渺低着头,迈着拖沓的步子,转身走出通道。

路过一家手机修理店,店内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苏渺。”

她回过头,看到对面的手机修理店里,迟鹰坐在玻璃桌台上,扬了扬矫健有力的小臂,指着腕上的质感深沉的黑色机械表——

“迟到了十八分三十二秒。”

他漂亮的黑眸勾着她,“我该…怎么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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