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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01)

暗涌(01)

沈自酌最近的早归,在工作室里引起了一阵讨论。

众所周知,沈总经理是个以办公室为家的人,通常时候他都是最后一个离开。

工作室作息自由,每月只要上足十五天的班,做满规定的件数,就能拿到固定工资;超出部分,则按件计酬。

舒适的工作环境,灵活的评估制度,优秀的设计水平,使其在业内独树一帜。

工作室租了整一层的写字楼,却不像其他公司一样隔成一个一个的格子间,而是分成了工作区和生活区。

工作区是一个巨大的圆环形工作台,圆环内摆着半人高的绿植,两个弧形的书架,还有一整架的创作工具。

生活区咖啡机、微波炉、饮水机一应俱全,摆了数个单人布艺沙发和藤椅,旁边立着低矮的柜子,仅以隔板随意搭就,柜子里放着精心挑选过的杂志和小说,多肉植物随处可见。

唐舒颜常说,这样舒适的环境简直是在纵容拖延症的惰性。

沈自酌并不在意,他只在乎呈现出的最终成果。

事实证明,这样放养的环境,造就了一批素质和忠诚度都极高的员工。

邻近月末考核,平日不足十人的办公室此刻却热火朝天,大家三五成群聚在圆环形的工作台进行头脑风暴。

唐舒颜正与人讨论浴室瓷砖的替代材料,见沈自酌接了个电话后开始收拾东西,便直起身问道:“要走了?”

沈自酌手里动作一顿,沉声应道:“嗯。”

另有几人转过身来,笑嘻嘻看着沈自酌,“沈总有约会啊?”

“不是,”沈自酌将自己画图的工具归置好,“回家吃饭。”

说罢挥了挥手,迈开脚步朝外走去,“走了,工作加油。”

眼看着沈自酌身影消失在门口,大家立即议论起来:“沈总以前不都是陪我们一起吃外卖的吗?”

唐舒颜笑了笑说,“结婚了嘛。”

“酒席都办了一个月,上个月也没见这么积极啊。”

另一人答道,“蜜月已过,走入正轨了吧。”

“说起蜜月,似乎沈总结婚连假都没请吧,沈太太心这么宽,连蜜月都不度?”

唐舒颜知晓其中细节,却因沈自酌的嘱咐不便多说,见大家讨论越来越发散,忙将话题正回来,“赶紧说正事吧,快没时间了。”

一人笑嘻嘻问道:“唐总你和沈总是大学同学,你见过沈太太吗?”

唐舒颜正低头翻着图册,闻言手指一顿,压着书页的一角,半晌没动。

思绪游离了片刻,方回过神来,笑了笑,淡淡说道:“见过。”

“怎么样怎么样?

长得漂亮吗?

有没有照片?”

“挺好的。”

唐舒颜无意多谈,将图册往后翻,只说工作,别的一概再不开口。

谭如意无聊的时候,研究了很多菜谱。

早些年她并不喜欢做饭,觉得这过程枯燥乏味,格外消磨人的耐心。

但家里三口人嗷嗷待哺,不做不行。

渐渐的,便调整了态度,既然横竖都是要做,不如自己找点乐趣。

在这样的心态之下,她买了菜谱回来,开始研究。

久而久之,竟真的让她找出了乐趣,越钻研越觉得这就是一门学问。

日子已然清苦,练好了这项技能,也算是对口腹之欲的一种满足。

如今能让沈自酌记挂着她做的菜,不知是无心插柳,还是种因得果。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渐渐摸索出了沈自酌的口味。

他喜欢清淡口的,不怎么热衷荤腥,虽不挑食,但也有些偏好。

譬如香菜和蒜碰得少,姜和葱倒还好,对白肉的喜欢要远甚于红肉。

蔬菜里最喜欢小白菜,其次是各种瓜类,最不喜欢的是茄子。

了解了这些之后,谭如意越发得心应手。

每日所做的菜式,总能恰到好处地命中沈自酌的喜好。

两人也培养出了另一种默契,谭如意负责做饭,沈自酌则会主动洗碗。

谭如意本就不那么喜欢做善后工作,如今有人帮忙,做饭的乐趣顿时又翻了一倍。

吃完之后,沈自酌照例进厨房洗碗,谭如意拿了块抹布过来擦桌子。

哗哗的水声中,沈自酌的声音传过来:“洗洁精快用完了。”

谭如意忙说,“我明天下班回来顺便带一瓶新的。”

擦完桌子,正要将抹布拿进厨房清洗,忽然头顶灯光一闪,整个公寓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谭如意正往前走,黑暗中勾到了椅子腿,脚下失去平衡,差点跌倒,忙伸手撑住了。

这一下动作太大,便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脚腕处溅上些许液体,似是放在桌上的玻璃水壶被打翻了。

谭如意伸手去掏口袋,发现手机不在身上,沈自酌声音响起来,“怎么了?”

“没事,水壶打破了。”

她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对面大楼也是一片漆黑。

厨房里水声停了,响起一阵悉悉率率的声音,紧接厨房里亮起了一捧光,沈自酌轻缓的脚步声朝着自己靠近,谭如意问道,“沈先生,是停电了吗?”

无边的静默,谭如意正要再问,沈自酌已到了跟前。

紧接着,毫无防备,沈自酌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心脏被人掐住似的一紧,谭如意呼吸一滞,本能地挣了挣,却让沈自酌攥得更加用力,“别动。”

沈自酌手掌有些凉,还带着点湿意。

谭如意觉得此刻他正攥着的,分明就是自己忘了跳动的心脏。

沈自酌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照着谭如意的脚边,拉着她越过溅了一地的玻璃碎片,离开餐厅。

沈自酌看着她脚下,“踩没踩到?”

谭如意急忙摇头,“没有,再说穿着拖鞋……”她声音渐低,耳根脖颈发烧一般的热起来。

沈自酌还牵着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谭如意心跳得仿佛一匹不安分的野马,正要挣断缰绳从胸腔里奔逃而出……她已经过了那个想要挣脱的阶段,有些放纵地让自己感受此刻这种满涨的心悸。

沈自酌一手牵着她,一手给物业打电话,问了一下,说是附近维修下水道挖坏了电线杆,整片小区都停电了,正在抢修,半个小时以后就会来电。

沈自酌收了线,也一并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说,“坐一会儿吧。”

谭如意低垂着头,睫毛轻颤,连带着声音也抖得好似断了线,“……好。”

明亮的一捧白光照着她的脸颊,显出几分玉似的质感。

沈自酌略微一怔,意识到自己这是第一次没被她的穿着吸引目光,而是注意到了她的长相。

五官小巧,并未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但拼凑在一起,却有种恰到好处的和谐。

他记得唐舒颜曾说他是典型的理科生审美,看任何东西先看是否能够呈现出整体美感。

他便又想到谭如意那件茄子紫的开衫,事实上谭如意的多数衣服都和那件开衫一样,板型普通色彩庸俗。

他并非以貌取人的人,却也每每被她的衣服惊得刷新认知。

如今仔细看过谭如意的五官了,更有种璞玉蒙尘的感慨。

谭如意已去沙发上坐好,沈自酌回过神,跟了过去。

气氛显出几分无所适从的尴尬,两人似乎都想要打破这氛围,却同时开口撞在了一起,让尴尬成倍地扩张。

一时又陷入沉默。

沈自酌是不善于找话题,谭如意则是陷在了方才那意义匮乏的牵手之中,胡思乱想同自我唾弃相互攻讦,脑海中一时乱得如一锅煮沸的粥。

沈自酌关了手机的电筒,黑暗再一次笼罩下来。

看不见沈自酌的脸,谭如意呼吸顺畅了些,声线也稳定起来,“小时候经常停电,住在农村,用电量稍大了点就会跳闸,那时候也没空气开关的,经常要换保险丝。”

沈自酌问,“你换?”

“我换。

要搭这么高的梯子,”她在黑暗中比了比,想起沈自酌看不到,又收回手,“谭吉会在底下帮我掌着梯子。”

“你爸呢?”

“他喝得醉醺醺的,谁敢让他上去。”

静了一会儿,沈自酌问,“还会别的吗,除了换保险丝。”

“会的多啦,只是现在已经没机会展示了。

比如抓泥鳅,插秧,捉螃蟹,捕蝉,养蚕,熬苕糖……”她如数家珍,转念又想,自己说的这些好像离沈自酌的世界都太遥远了,便笑了笑,声音低下去,“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本事,乡下的孩子都会。”

“苕糖是什么?”

“红薯熬的糖,过程挺复杂的,我也只跟着熬过一回。

那时候没什么零嘴,苕糖酽酽稠稠的,蘸米糕或者糍粑都特别好吃。”

她想到自己也是十多年没吃过了,心里平生一股怅然。

“现在还能做吗?”

“能是能的,就是我不太记得具体步骤了,还得回去问问老人。

再说即便知道步骤,熬制要用乡下那样的大锅,也是没条件的。”

沈自酌“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想到一件事,便说:“下周去郊区烧烤,方便的话,把谭吉也叫上。”

谭如意怔了怔:“是沈先生公司组织的吗?”

“不是,”沈自酌看她一眼,“几个关系近的朋友。”

烧烤这建议,实则是唐舒颜提出的。

说他结婚了已是名义上的事实,他同谭如意的相处也并非一朝一夕,既然如此,总归是要熟起来,不如早介绍与他们认识。

沈自酌并未当场答应,后来仔细权衡过了,才应下来。

谭如意想了想,“沈先生,我能不能邀请夏小姐?”

她想着夏岚正在闹离婚,应该出去玩一玩散散心。

“可以。”

这句话一说完,头顶灯光一闪,整个房间复又恢复光明。

谭如意一时没适应,眯了眯眼睛,心里倒有些期盼这电最好永远都不要来。

片刻后她站起身,去收拾打碎的玻璃壶。

沈自酌却抢在她前面,“我来吧,你别扎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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